在我家里,没有儿童不宜的说法,所以话题无禁区,没有分级制度,我不避讳成人世界的话题,也不避讳成人世界的生存策略,甚至那些颇为世故的做法,但是不可以戴假面。
周末,小朋友放学,因为有延时的补课,一般都是在学校解决晚餐的,适逢周末,就弄点打牙祭的,给她短信,直接M记,人家回复,真懂我。这样的默契已经多年了。
边吃边聊,向来是家传的,虽然古训食不语,咱不那么复古的,所以选择性接受。小朋友滔滔不绝,讲述了下午开的无聊会,关于食堂。
食堂,是组织机构里的怪物,带有福利性质的食堂,从来就很少有令人满意的,吃过学校的,也吃过企业的,甚至还吃过外国的,长期来说,食堂基本上不会令人满意,连福利一流的Google都被吐槽员工涨肥了。
学校的食堂出台了一些新规矩,属于典型领导拍脑袋的点子,同学们大都不满意。在学校大约总会有不少不满意的事情,但是很少会有人挑战,对于学生们来说,他们基本是老师的菜,没事就没事,生事的后果往往很严重,一般家庭不会鼓励学生挑战学校的规矩。但是规矩是理性的产物,规矩不能变成不讲道理,变成权势的工具,这是我们经常讨论的话题,当然对于未成年人,我并不鼓励小朋友站出来。
这件事的前因我固然不知道,待到有了后果,我才知道,不过,我再一次成为她的点赞党,而且这一次确实值得点赞。
小朋友今年初三,中考是大事,虽然以分数说,直升本校不是问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站出来,还是比较有风险的,尤其在当下的中国教育环境中,不过既然她处理得如此得当,我没有理由不支持。
在高中部学生会干部吐槽之后,小朋友作为初三年级的干部,策划了行动,与她的小伙伴们一起做了一个问卷调查,年级里的每个班都参与,然后汇总意见,写了一份报告,交到学校。因为有了报告,学校就正面回应了,于是有了下午的会议,与食堂管理者面对面。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都有所妥协,小朋友觉得结果可以接受,尽管有同学希望价格再便宜,不过我家小朋友还是接受食堂不挣钱的结论,我表示同意,无论怎样,麦当劳是一个成本管理的标尺,如果再兼顾卫生价格,等闲的食堂真不具备这般管理水平。
谈判是妥协的艺术,毫不退缩固然有勇气,不过不是解决谈判的策略,退让给解决问题留出空间,小朋友讲了一个盖房子引发的土地争端,双方各退三尺,于是事情就可能解决。我说先选择退的底线,然后一切的前进都是收获。在妥协这件事情上,一般相对强势一方应该有更大的让步,这样才是合理的。
接着小朋友就说到他们的报告,很有策略,先肯定食堂的成绩,然后提出问题,最后提出建议,当然这类报告的核心就是建议,整体就变成了建设性的意见,这样的方式一般比较容易接受。而小朋友说他们有意多提了几条,并不指望被全盘接受,在期望值上留有余地,这样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实现预期的最低目标。
听她眉飞色舞的叙述,虽然很多细节并不清楚,这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的表现已经出乎我的意料,尽管能力是在我的预见中。
在教育中讲生存,大约不会有异议,可是如我这般讲生存策略,相信很多人不大能接受。多年的独生子女政策,孩子们普遍缺乏社交,尤其是同龄人的社交缺乏(亲友聚会的同龄人相聚,往往有大人的潜在影响),由此带来社交能力的缺乏,这种能力的缺乏导致学生在低年级阶段不会处理人际问题,往往归结到粗暴的言行,其实只是选择了简单直接。而另一方面学校的环境相对倾向于竞争性,这不是谁鼓吹,而是升学现实下营造的氛围,这种氛围更加弱化社交,导致人际中的排斥。关于孩子教育中的正面说法,往往与现实中的负面相悖,导致孩子们的实际处理面临混乱。我一向接受现实中的矛盾,也不避讳现实中的矛盾,从小孩子就接受这样的教育,在低龄阶段,选择低调的生活态度,避免成为矛盾漩涡中心,这是孩子天性中自我保护的安全机制。勇气是与能力相匹配的,否则就是莽撞。在以分数为主导的教育环境里,小朋友的分数出类拔萃,却始终低调到很多老师都不认识。但是进入中学之后,我只是说不要再低调,内心有关于升学的小算盘,而实际上那个时候,已经属于锥在囊中要破出来一般,小朋友展现的能力,可以说无法阻挡,所以班主任果断把她推到年级干部的位置上。这个位置要与全年级的学生有交集,也与老师有更多的沟通,平衡自己与同学和老师的距离,这是一个人际能力成长的要求。无论我个人的观点,还是我们一起看过很多遍的《放牛班的春天》都反对一种“告密”,而这成为我们共同的价值尺度。同时这些年我们天文历史地理政治经济管理文化等等无所不包的谈话,在她走向成年之际,这个事例中绽放出来。
小朋友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我刚好读完《巧克力战争》,一个很残酷的青春故事,虽然虚构,其实真实,有些与我的经历相符。清纯有单纯的一面,惟其单纯,所以某些残酷也显得更为单纯,没有成人世界复杂的心机。如今的年青人喜欢甄嬛,喜欢杜拉拉,不是没来由的,虽然那故事很扯,毕竟弥补了学校里学不到的人际知识。
二十年前,厂里征求我们这些单身汉对于食堂的意见,我的说法比较颓,我说只想结婚,再也不用吃食堂,相比而言,小朋友所展现的真的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