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看费正清的自传,讲到研究历史问题要往前追溯几十年,才有助于梳理前因后果,《数字乌托邦》就是这样一本书,展现了一段互联网的“史前历史”,也许梳理过这样一段历史,才会感受到国内所谓的互联网思维,纯属扯淡,我们仅仅山寨了互联网的外壳,根本就没有触及到互联网的内核。
亚马逊Kindle书店的促销,偶然就收了这本书,因为与另一本书《失控》颇有关联,于是颇有知名度,区别是这本书是互联网众包完成翻译的,也就是一群翻译者借助互联网,共同完成一本书的翻译,而不是传统模式,最多几名译者合作完成。这种模式效率奇高,缺陷是协作的控制不大容易保证,文字的前后协调会多少有点毛病,阅读的流畅性会受影响,或许互联网的作品,真的需要互联网的接受方式。
全书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主线,美国六十年代的反主流文化。这是写给美国人的书,这段历史我们并不熟悉,那段时期我们自己国家也是如火如荼,全世界都热闹非凡,谁还关心别家。五十年过去,如今真的可以感受到世界在六十年代的转折,十几年的冷战,消耗着世界的资源,也消耗着人心,改变不可逆转。
二战之后,关于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分歧,促成了世界的对垒,有了两个超级大国的冷战,在工业化时代的对峙,意味着精心设计的全方位对垒,政治经济技术文化体育等等,美苏两国最然没有正面的军事冲突,双方在世界各地各领域的较量则无所不在,从联合国到奥运会乃至第三世界的政治更替,总之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敌对,使得双方都强化一种外部威胁,强化了中央政府的强势地位,这种情况下,工业化的反人性成为必然,不同声音也由此而来。苏联领导的共产主义阵营并没有产生互联网,不是本书关心的,互联网思想层面的重要刊物《连线》的创始人,也是《失控》的作者凯文凯利,其思想源头可以追溯到一份不主流的刊物《全球概览》,杂志创始人布兰德在那个冷战时期走出体制,成为反主流文化的一部分。那年月,反主流最著名的或许是垮掉的一代,当然还有民权运动,还有代表抗议的民谣、摇滚,伍德斯托克的音乐节,回归乡村运动,社群运动,这些在美国社会来看都有点略微左倾的社会运动,然而,以左右划分,纯属瞎掰。
对于美国政府来说,他们没想到的是这种不和谐的声音,恰恰是自己制造的,也是自己给出的解决之道。为了实现反共产主义目标,美国政府策动的那些大型项目,恰恰使得金字塔结构的工业化组织趋于瓦解,系统论信息论以及控制论的建立,还有学科的高度专业化细分,都使得社会更需要一种横向的关系,政府主导的学校科研工厂一体化的组织结构,日渐无法适应新的发展形式,反而验证了赫胥黎、奥威尔预言的极权政治随时都可以由此建立。不是说宣扬共产主义的苏联会走向奴役之路,西方社会也一样,这点在台湾更明显,鼓吹自由中国的雷震被反共英雄蒋介石关进了牢笼。在二战之后的冷战氛围下,所有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并不受待见,自由或许是基本价值,但是弘扬个人价值的自由主义显然并不被政府引导为主流,所以那时的以赛亚伯林才会说自己是狐狸。
回到书的主题,工业化之初,对于机器的依赖日渐严重,资本主义也就自然强大,IBM巨大的计算机都不是个人所可以操控使用,政府很容易成为具备强大控制力的“老大哥”。回归田园回归乡村的群众运动,很有点欧文的乌托邦实验。布兰德的《全球概览》就是这样的杂志,介绍一些最为简单的工具,最为简洁的方法,使得个人或者很小的团体,就可以解决很多事情,就像如今公益的一公斤项目一样,侧重力所能及,简便可操作。而晶体管大规模集成电路的出现,使个人掌握对抗强力的终极武器成为可能,最终个人计算机互联网的出现,成为真正可能的法外之地。所以,互联网的先驱们,不仅是乔布斯盖茨这样的企业家,也包括麻省斯坦福这样的研究机构,乃至江湖上的黑客,都是当代乌托邦的追梦人,一定要改变世界的真正内涵所在。
不过,有时候人们奋斗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反对的对象,盖茨和他的微软干掉了网景,幸好有反垄断法,才有了后来火狐的卷土重来,以及Google公司Chrome的入局,才使得微软最终没有变成创新的杀手;乔布斯带着推倒老大哥的梦想,1984年的经典广告,见证了苹果的思想性,甚至比Google的不作恶更为深刻,如今的苹果也成为了新时代的老大哥。当年反主流文化希望扁平的社会结构,如今颇有可能,不过希望的小组织,却是在资本的运作下,难以实现,苹果Google非死不可等等都成为了巨无霸公司,反对大型组织都成了大型组织。
不过,只要批判不死,互联网依然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创新,依然是永恒的道理,没有中国互联网的三座大山,这些先期的互联网大佬并没有成为市场的垄断者,所以依然会有新的公司崛起,他们独树一帜,并不一定被收购,不一定就依附于大公司。
乌托邦是古老的想象,该是怎样?并无定论,小说描述的景象是一回事,现实则另一码事。在我看来,公平固然重要,自由更为重要,这也是六十年代以来,世界各地的广场运动所诉求的核心。读这段美国互联网的“史前历史”,深刻理解美国在这个行业发展创新一骑绝尘的原因,即使欧洲各国也绝少作为,即使曾经活力四射的诺基亚也最终跌倒,还是缺少一种深层的积累,至于中国,依靠海归推动的热潮,最终成就本土的创业企业,所谓深刻熟悉国情,无非是贱格的升级罢了,至于互联网思维,不过是一场资本的华丽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