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喜欢宫崎骏的作品,尽管不是每一部都喜欢,但是不可能不看。《起风了》是去年发布的作品,引发巨大争论,也是宫崎骏N次宣布封笔的作品。虽然宫崎骏再次食言,表示出山,在我看来,这部真的是封山之作,年龄上他已经不大可能了。
这部片子源自连载漫画,与搭车卖的小说关系不大,虽然援引了名字,不过小说也不错,买书不算冤枉。电影是依照真人事迹,二战时期,日本战斗机的设计师堀越二郎为蓝本,大量历史真实人物,这使得片子必然敏感,最终两边不讨好,巨大的争议倒也成就票房,成为日本去年的票房冠军。
宫崎骏一向很明确的反战立场,围绕本片放映活动的反战言论,则容易被当作宣传需要,即使主观动机无法证明。影片上映之际,口水仗不小,中日韩都卷入其中,只是并未同步引进本片的中国大陆的言论,显得更脱离电影,而只是纠缠于过去的历史。
日本作为二战轴心国之一,发动战争并因此战败,属于咎由自取,这个历史事实没有太多可说的。战争总是有受害者,而这个受害者的面就会广许多,日本作为最终的战败国,民众同样是受害者,即使被侵略的各国是理所当然的受害者。二战的军事结局很简单,一边胜利,一边战败,由于战后国际形势的特殊性,大国之间的博弈,使得二战的真正清算反思并不彻底,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就愈发变成了历史的糊涂账,二战留下的仇恨也往往成为政客玩弄的牌,真正的反思也就渐行渐远。
这是宫崎骏第一部有真实历史在里面的作品,这与《哈尔的移动城堡》反战不同,这需要面对更为具体的史实,堀越二郎为日军制造设计飞机这个事实没法改变,以他为主角,无论怎样描写,都会存在问题,但是这种问题因为视角的局限,偏离了更重要的命题。
片中有一个细节,堀越与他的同事本庄被派去德国学习,他们谈到了日本的落后,贫困,日本的飞机项目费用足以解决日本的饥饿问题,贫困问题,对于国家富强的追求,所以才会投入到飞机的研发。这段对话不是电影的重点,但是对于这样一部颇为体现日本民族精神的电影来说,这恐怕是这么多年来的问题所在,我们对于某些美好事物的追求,恰恰是走向邪恶。
在中国遭受火烧圆明园的时候,日本被美国人的大炮轰开了大门,之后的日本一直走在变革的路上,追赶着世界的脚步。甲午战争,对于中国不是一个好记忆,但是对于日本来说,意味着与中国之间的师徒地位颠倒,日本的民族心理也冲上顶峰。堀越二郎出生于稍晚的时候,日本在中国打赢了日俄战争,信心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不过尽管日本达到了一个新高度,整体与欧美的差距还是存在的,毕竟属于后发展的国家,起点不够。在师法欧美的选择上,那个工业化的巅峰时代,德国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样板,普鲁士教育成就的德国人严谨的作风,在工业时代发挥到极致,德国制造即时到今日,在品质上也依旧高过日本制造。堀越二郎的理想高大,其实也平常,对于飞行的梦想在人类历史上非常重要,翱翔蓝天,有一种充分的自由感觉,堀越所处的年代,也正是航空飞速发展的年代,在莱特兄弟飞上天空不久之后的一战,甚至有了空袭这样的军事技术,作为一名勤奋又颇有天赋的设计师,为自己的国家设计一款“完美”的飞机,在各方面来说,都是合情合理。然而,在军国主义大行其道的日本,这个时候的爱国情怀,恐怕真的是有问题了,堀越二郎的勤奋,或许是那个时代日本精神的象征,在后果来说,正是这样的勤勉,对于所谓祖国的无限忠诚,最终使得日本走向法西斯,走向战败。相对于普通民众,作为顶尖的技术人员,即使在日本战败之后,也可以在三菱重工过着优裕的生活,不像普通人在五六十年代度过的艰难岁月。
改编别人的漫画作品,不是宫崎骏的做法,这个题材的因头是吉卜力一直的制片人铃木敏夫的提议,宫崎骏反对之后,终于接受,这里面的想法过程,虽然有些媒体的报道,真正内在的变化,谁也不知道。宫崎骏的家庭曾经为日本的飞机制造提供零件生产,宫崎骏对于飞行器的热爱,与此不无关系,毕竟那是童年的记忆所在。宫崎骏本人一贯的反战,也是粉丝们都知晓的,但是落实到具体的这样一个历史人物,很多事情就很难划清界限了,因为边界是如此的模糊,尽管片中努力使得堀越二郎成为更加纯粹的技术人员,可是片中堀越二郎曾经一再问到日本要向谁开战的问题,加上他身为军用飞机的设计师,没有可能对这些全然懵懂。
在东方文化里面,有一个词汇叫做效忠,也就是无论内心多么不同意,他也会服从。这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有积极的一面,也有很坏的一面,这种很坏,遇到一个很险恶的环境之际,就会变成助纣为虐,堀越二郎虽然善良,愿意帮助街头饥饿的孩子,但是在以国家为单位作恶的时候,个人的道德品质,早已经微不足道。
在堀越为大日本帝国设计飞机的时候,另一个轴心国德国的著名女演员,一个纯正的雅利安人Marlene Dietrich拒绝了当时的宣传部长戈培尔的盛邀,毅然“叛国”,1939年成为美国人,后来还到北非慰问美军。她的一生在德国一直都颇有非议,不过柏林最终还是给了一个广场以她命名,在她去世十年之后,柏林政府追认她为荣誉市民。(我喜欢她唱的英文版《莉莉玛莲》,美国电影学会在1999年评选的百名女演员中,她名列第九,前些时候在维基百科的统计中,演艺圈她排名第六。)同一时期,伟大的德国物理学家普朗克,在爱国主义的感召下,尽管不同意纳粹,却还是与他们合谋,最终导致大批犹太科学家受到迫害,而德国物理最终也遭受重创。
在人类历史上,负责设计武器的人,总是有那么点纠结,很多人设计高效武器的目的,就是想快速结束战争,但是在武器的矛与盾竞争中,向来都是更多的无辜生命灰飞烟灭中。堀越二郎本人设计了“完美”的飞机,帮助了日本走向战败,这个内心的东西是什么?电影没有展示,其他渠道也没有,东方人向来不喜欢这个,所以无人知晓。二战阶段最大规模的武器应该算是在日本投下的两枚原子弹,迅速终结了日本企图的负隅顽抗,日本才很快投降。研发原子弹的曼哈顿工程领导者,欧本海默本人可是半点没有心安,即使日本人有着咎由自取的“活该”,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良知犹在,就不会那么坦然。
二战结束快七十年了,这场战争的参与者见证者大都不在人世,对于这场战争的了解,越来越多地是源于二手资料,无论纽伦堡的审判还是东京的审判,最终都是不彻底的,对于二战的反思,也是马虎得很,包括德国人,认错道歉下跪什么的,都是小儿科,不及人性根本,所以才有“人类离纳粹只需一周”。
在现代化的道路上,日本一直是中国的老师,日本是亚洲现代化的先行者,成功失败的经验教训,其实都值得我们借鉴。在日本社会里,我们所知道的那些积极昂扬向上的东西,并不全然正确,有些根本就是错了。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社会变革,是一个人的现代化机器化,所以效率极高,但是犯错误的效率也是极高的,终于以一个岛国,与太平洋周围的大国一起打仗,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学习普鲁士,从一开始就走向了军国主义,片中那种贫穷也要开发飞机的精神,就是军国主义的变种,也是纳粹德国迅速崛起的法宝,然而穷兵黩武,向来只是兴奋剂而已,药性一过,原形毕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知的是,没有现代公民的百姓,永远都是支持,八十年代引进的日本电视连续剧《阿信》里面的镜头,太直接了,当日军胜利的时候,阿信一家上街游行庆祝。
电影采用了堀臣雄的小说名字,捏出了一个女主角的名字,以及发挥出他们的浪漫故事,结果使得电影支离破碎,宫崎骏老了,还是退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