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在美国当老师的华人比较了中美基础教育,得出结论,差异始于高中。这个结论自然有点道理,周围的朋友,反馈的信息也是美国高中不轻松,更不用说大学。然而,这个只是可见的显著性差异,并没有抓到真正的转折点。这位老师的结论基本与大众吻合,看上去挺正确,也满足中国教育的虚荣心,也满足很多人对于中国教育的期待,基础教育在国内完成,大学出去,学霸一个,未来一片坦途。但是,果真如此吗?
在现有的诸多测评中,中国学生确实体现了强大的分数优势,包括全球特定年龄组的横向测评PISA,这些都是事实。这些测评的合理性姑且不论,以人的智能来说,这些测评不过是众多智能项目的局部反映,很多人关注中国基础教育达到的高度,往往忽视中国教育所未能实现的差异性,多样化,因为这种差异性多样化的缺失,导致了中国教育真实的煎熬,因为学生没有选择权,也不允许学生有选择权,官僚化的教育体系注定的结果,在一些华丽的指标后面,注定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富士康的N连跳,与中国教育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暗线,这些升学体系下的失意者,同时被“剥夺”了选择生活的能力。
中国学生傲视世界的教育成果,熟悉肯定是一项,无论基本的计算水平还是高端的奥数竞赛,在中国重返世界舞台之后,我们就一直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是差不多三十年过去,这些原本应该体现数学禀赋的人们,并没有脱颖而出,成为顶尖的数学家。其实在我们严格抓基本功训练的同时,我们很可能在过度训练中,磨耗了人的兴趣,人的创造激情。
数学一直都是升学考试的重头,很多人相信学了奥数,可以在升学考试中,保持数学的高分,所以奥数实际上的屡禁不绝也是与此相关,无论家长还是学校老师,对此都有所相信,使得奥数成绩一定会成为隐性的筹码,以今年中考北京的政策为例,同等总分数,数学分高优先录取。在这样的前提下,不管是否喜欢数学,每个人的数学分数多少有被拔高的倾向,这是中国学生看上去数学很厉害的一个原因。
但是,正如我前段时间所言,我们有数学分数,却未必有数学能力,生活中运用到数学的地方,我们根本就想不到,钱多人傻,真的不是吹的。看上去数学很厉害,其实根本不会数学。
很多年前看马戏,小狗做算术,也可以是别的动物,加减乘除什么的,反正这些小动物都能算出来,当然小动物并非真的会做算术,不过是驯兽技巧罢了。用生物生理学的解释,就是条件反射,通过持续的重复,形成“正确”的反射弧,于是就变成了动物界的算术高手。人比动物高明,但是并不等于人不再具备动物的一些属性,条件反射对于人类来说,同样适用,而且在强调效率速度的前提下,条件反射最为有效,而中国应试教育的全部精髓就是不管你是否明白,都可以形成正确的反射,从而取得高分,这种高分源于题海战术的机制,特别对于教育资源匮乏,教师水平局限的地区,这无疑是最为有效的策略。白猫黑猫,能拿到分数的都是好猫,这是现实教育环境不得已的选择。
恐怕很多人都知道分数不是唯一选项,但是在分数的长期灌输下,我们多少会认同,在某些情况下,分数也是一种能力,把应试当作一种能力,但是这种能力往往过犹不及,太适应这种分数系统之后,往往被分数系统所控制,逐渐失去自我。这不是中国才有的,全世界都存在特别高分人群,最终的表现往往趋于平淡,也证明了分数只是部分指标的体现。实际上,我们真正能够测试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以此倒推,就更加偏差,即使代表转折期的PISA测试,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国的教育要善于取长补短,这是对于整体体制的一种期望。何谓取长补短,就是学习人家的优点,补自己的短板,所以别家教育的诸多毛病,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当然我们一定要找别家的毛病,满足自己的自信心,则另当回事,至于这样的自信是否脆弱,也姑且不说,不肯看自己短处的教育,本身就失去了最可贵的一个品质:反思。不会反思的后果就是重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教育,从本质上是一个全局性的过程,活到老学到老,不死不休,是要到盖棺才可以论定的。对于现实性的教育当然会有分阶段评价,在一种全局性不足的结果面前,再找出一个阶段性领先的心理安慰,究竟能够多大程度改善教育呢?更何况,在基础教育阶段,更可能只是一个领先的假象。我们实际上预设了一些东西,把这些当作领先的标志,由于我们灌输式的教育,学生在知识的存量上往往比较厉害,这也是中国千百年背书的传统所致,但是正如作家阿城所言,我们只有知,没有识,我们只是把学生当作容器,而缺乏独立思考的培养。当思考不存在,所有关于知识总量的学习或者各种能力的掌握,最终最好的情形也只是一个按部就班的“机器”,有很好的执行力。
与这些现象相匹配的还有我们单一的教育模式,这种单一模式,不仅导致学生的单一,也导致教师队伍思维的单一,习惯于单一尺度评价,虽然名词叫法很多,本质上分数不好的都是差生,教育好坏也是分数评价,于是才会得出美国基础教育不如中国的结论。而美国本土向来又是以批评为乐,于是这个问题上中美空前一致,后果则是相反,人家不断改进,我们持续满足于YY。
当然对于本国的教育不该妄自菲薄,在中式教育传统培养出来的顶尖人物,也往往得益于这种过度训练,他们往往有扎实的功底,脚踏实地是优点,遗憾的是通常无法高飞。对于个人来说,这无可厚非,每个人选择自己适合的,但是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全局来说,应该有不一样的类型,有些笨功夫,毕竟效率太过低下,甚至于扭曲本性了,这并不好。中国基础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为统一的考试,单一的评价标准,使得基础教育过程结束之际,也是一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被切削”成标准化的样子,整体的教育环境缺乏包容,尽管很多老师其实很宽容,那些个性鲜明且毫不妥协的未成年人,在考试这把“屠刀”的威胁之下,已然出局。
最近孩子要中考了,考试科目除了雷打不动的语数英,加上物理和化学两门,以及体现素质教育的体育,看着中招的政策,脑子里闪现一个悲催的名字:钱钟书。这位学贯中西的大家,按着如今的考试制度,真的要死在起跑线了。
比较中美教育的优劣,并不科学,毕竟两国有着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传统,很难选择一个都适合的标尺。比较异同,也许更为合理,更符合我们喜欢的取长补短。留学的低龄化,是一部分家长对本国教育的异见,可能是否定,也可能是因为出去有更适合的,全球化时代有着更多的选择项,这也使得我们对于教育的认识,不必局限。单纯说某国的教育如何好,无论怎样都是片面的,比如曾经媒体盛赞的芬兰教育,德国职业教育,至于说中国基础教育强于美国,恐怕也只是一个片面现象,当然对于有关部门来说,则是一个迷人的幻象。
对于中国教育,真正的威胁恐怕是关于基础教育的认识研究,由于儿童心理学,教育心理学等等学科本身会依赖于国外的基础理论,这方面的学科水平,将最终制约着基础教育更广泛的认识,所以我们会一如既往停留在我们的数理化基础教育很强,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