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因为某个作者而去读他的作品,贾雷德·雷蒙德算是少数例外,读了《枪炮、病菌与钢铁》就忍不住在kindle购买了另外两部,《崩溃》和《第三种猩猩》,后一本还没读,前一本先买先读,三本书是三部曲,《崩溃》是最后一部,读完真的很崩溃,其实与作者颇有共鸣,谨慎的乐观主义。
书的副标题是《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全书选择了一些人际社会的例子,正反面都有,讨论崩溃的原因,有的最终崩溃瓦解,如复活节岛,有的则走出困境,如冰岛,还有正处在困境中,比如美国的蒙大拿。在社会崩溃的讨论中,不仅仅是单纯的社会制度社会结构,也包括人与环境,而且很大的篇幅是因为环境的变化,使得社会最终崩溃,虽然不是强调环境决定论,环境肯定是一个重要因素,而作者本人也确实从事环保工作,只是有别于那些激进的环境主义者,更多的还是站在人的角度,其实保护环境,最终还是为了保护人的生存环境。
地球的历史来看,人类的历史短暂许多,环境无所谓崩溃不崩溃,人毁不了地球,人类毁灭了,地球也会依然存在,在人类社会漫长历史之后,人类人类固然成为地球的主宰,但是数量惊人也使得地球资源本身承受着巨大压力,始终存在一种可能的崩溃。作者的乐观在于人类对于历史的认知积累,使得我们终将有办法避免一些可能的悲剧,这也是所谓“谨慎的乐观”的理由所在。
复活节岛以石像闻名,如今也是著名的旅游地,但是这个岛屿自身的文明在若干岁月里,其实是与世隔绝的,所谓的石像之谜,最终也就是这个岛屿社会崩溃的全部见证。复活节岛的石像规模,是这个岛屿曾经所达到的文明高度,而二百多年前欧洲人第一次发现这个岛屿的时候,已经属于崩溃的状态了,随后大量剩余的岛民被当作奴隶贩卖到南美,复活节岛没有文字,这个岛屿的文明社会也可以说就此终结,无论欧洲人是否来到,结局其实也都差不多。
对于一个远离周围陆地的岛屿,复活节岛基本见证了一个封闭社会的自生自灭,在达到一个顶点以后,环境资源入不敷出,最终崩溃,那些未完工的石像默默“讲述”着这个岛屿的悲惨历史,复活节岛的悲剧不仅仅是人类社会的崩溃,自然环境也被破坏,成为荒芜之地。复活节岛本身是个文明社会,是古代世界的文明社会,并非全然无知,不过封闭的体系,最终不得不面对简单的环境与发展的冲突,没有外来资源,最终崩溃。
同样一个封闭的例子,是日本,德川幕府在日本面对资源危机的时候,依靠强大的集权力量,推行环境政策,最终成就了日本国如今74%的森林覆盖率,对照日本的人口密度,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在政治上德川幕府颇有争议,单纯以环境这个角度说,日本选择了适合他们的策略,当然在全球化时代,日本利用资本的力量,把环境资源的压力转嫁给他国。
作者对于中国的观点,主要侧重计划生育政策对于人口的控制,这点中国政府结果上很成功,但是改革开放带来的中国经济成长,确实引发着新的问题:中国经济资源利用的低效率和发达中的中国人追求欧美的生活质量,于是回到了多年前的老问题:谁来养活中国人?
如果以这本书所讲述的众多故事来看中国历史,中国王朝更替的循环,符合环境资源影响社会的结论,每个王朝的更替,固然是政治事件,其实也是环境崩溃的一个表现,只不过环境问题向来不是历史记录的传统。虽然没有关于环境的绝对证据,间接的还是有,比如人口,中国历史上所谓的盛世基本都体现了一个人口“爆炸”,当人口数量达到土地的限值,这对于封闭的农业社会是有着毁灭性的,发生于当代的卢旺达种族屠杀与此有关,中国虽然没有这种族群之间的暴乱,但是资源分配的问题通常随着土地资源被透支之后发生的灾害,引发社会动荡,饥荒是中国历史的一条暗线,成就了中华美食的创造力,这是另外一回事,吃不饱引起的社会动乱,进而成就王朝更替,这是真实的中国历史。
很多人羡慕宋朝的经济水平,文化水平,在古代世界,宋朝的军事或许不够强悍,其他方面确实是典范,人口也确实达到了历史上的第一个高峰,后来的明朝都没能够达到,人口巨大,农业人口富余,工商业受限制,那些富余劳动力,就成为城市游民,他们是水浒梁山的后备军,而强敌环伺,使得宋朝为国家安全的投入巨大,无论赔款的岁银还是军队的开销,都非常惊人,最终内忧外患,轮番冲击之下,看上去制度颇为成功的大宋王朝终究崩溃。
不过中国的环境问题,更大的挑战还在后来。经历宋元两朝的战争,人口数量锐减,明朝的压力小了许多,而战火经过的地区,农业停顿,反而使得土地有了恢复的机会,而更重要的元素改变了中国,美洲的作物进入中国,这类作物可以在原本更为贫瘠的土壤成活,粮食危机大大缓解,但是水土流失问题开始萌芽,当然人口再次实现了一个峰值,康乾时期的3亿多人口数字,在工业化之前是一个惊悚的数字,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东方巨龙并非虚言。不过这只是技术突破的一个结果,资源随着人口与发展两大变化,依然承受巨大压力,特别是近年来欲望的释放,中国在客观上对于世界就是一个压力,消耗自己或者消耗别人,无论怎样的消耗,都是一个压力,何去何从?确实考验人们的眼光见识,我们之所以短视或许因为生命如此短暂,我们无法看到更远。
北欧海盗曾经有过一段辉煌,中世纪的时候,维京人四处劫掠,整个欧洲大陆可以说怕极了,武力的侵略带来一个反向的作用,北欧人最终皈依基督教,而基督教文化,最终导致古代挪威人在格陵兰岛的失败,他们拒绝学习同在格陵兰的邻居因纽特人(也就是以前被我们称作爱斯基摩人的族群)的生存技巧,在450年后,当地的资源被消耗殆尽,严寒饥饿等等因素,他们最终惨败,尽管与他们在北美的拓展相比已经成功得多(北欧人从格陵兰岛出发,进入北美的Vinland,也就是如今加拿大的纽芬兰,他们简单粗暴的模式,带来当地人的敌意,十年后就被驱逐,而这个比哥伦布早了将近六百年。)。皈依了基督的北欧人,无法降尊纡贵,无法学习“野蛮的”因纽特人的生存技能,比如环斑海豹的捕猎技能,还有饮食习惯,他们都是格陵兰岛的后来者,因纽特人成为最后的赢家。
很多年前,从化学的角度就想过一个问题,植物从土壤里长出来,带走了土壤里的化学物质,所以农业这种模式,逐渐会使得土壤贫瘠,所以才有肥料这回事,农业越是高产,对于土地的“掠夺”也就愈发严重,而人口数量的剧增,终究会使地球上越来越多的物质囤积在人体,在地球生态圈的物质循环链上,总会有一个环节会跟不上,那时就是崩溃的开始。贾雷德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观点,我们曾经以为好的处理办法,未必总是好的,未来世界,我们需要学会取舍,包括我们特别珍惜的文化价值,否则终将崩溃。
北欧人登上冰岛的时候,以为那是与英伦斯堪迪纳维亚相似的地理环境,随着后来的演变,证明冰岛其实远为险恶,当植被破坏之后,冰岛濒于崩溃,好在他们及时调整,在金融危机之前,他们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他们从丹麦独立出来的时间并不长)。冰岛的历史使得他们尊重历史,尊重考古工作,不是为了把过去的经验套用到现在,而是为了防范过去的错误重现。中国古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