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中考,其实没多大事,由于帝都神奇的交通,也为了好吃的娃,于是请了年假,陪考家长一回。世间多少有点巧合,孩子中考,与我相去正好三十年,三十年,变化巨大,我们那时刚开始有应试教育的苗头,如今已经是素质名义下的疯狂应试教育。
孩子上学九年,对于教育环境的期盼,真心就是失望,微观环境或许还有可取,毕竟教育的细节,并非一无是处,但是就整个大环境来说,相当糟糕,可能会更加糟糕,如今的教育改革基本就是南辕北辙。
在学校门口,偶然听到家长与老师的对话,说到哪个区出什么题,我觉得很崩溃,这动的是哪门子心思?
陪考第一天,恰逢全国高考分数出榜,全国各地奇葩新闻迭出,这些热门新闻,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看不到真正的希望。无论状元复读依然状元还是衡水中学爆强的分数,都见证着中国教育的扭曲,一种非同一般的变态。
中考两天半,比高考多了半天,这么多年过去,依然雷打不动的数理化,比我们少了政治,算是进步,但是数理化这样的分值比例,起码可以秒杀钱钟书吴晗这样的,连钱伟长这样的物理大家也是可以灭在中考线上,绝对公平合理的教育没有可能,但是让教育承担筛选,本身就是违背教育精神。
当然历史地理这样的科目有会考,高考的文科也有,并非没有要求,但是在初中阶段,或者说义务教育阶段,这个是可以被无视的,最起码在升学这样一个大形势下,比较的不受重视,这使得在完成义务教育阶段之后,整体上,国民教育的人文品质,是值得怀疑的,而实际也确实如此,人心的冷漠歹毒,与此不无关系,社会价值观的混乱,也与此有关,多元价值不等于混乱价值。
考场外,陪考的家长依然是女多男少,体现了中国家庭的男主外女主内的伟大传统,也体现当下女性主导的教育氛围,男孩危机也大致如此。女性的细腻自然是教育的有点所在,但是有些细腻,恐怕是太过细微,缺乏全局,也使得教育比较容易被牵引,被诱导。在升学这条路径上,分数的厮杀日趋激烈,于是抠细节可以说是教育的重头,然而细节与鸡毛蒜皮并非一回事,如今只好一锅烩了,这种乱炖,也就成为当下教育领域冲突的诱因,家长与孩子,老师与学生,莫不如此。消灭冲突之后,往往可以成就高分,衡水就是这样的例子。
获得高分一般两种方法,一种是学到通透,非常理想,需要好学生,也需要好老师;另一种是纯粹笨功夫,练。两种方式并非泾渭分明,具体到个人会有所交叉,一个天赋过人加上勤练,这样的成就如同飞人乔丹,等闲不可及。但是如果缺乏适合的方向,即使不偷懒,也就是郭靖跟着江南七怪的水平。我上过极好的中学,媒体上所谓的高考状元就是我身边很好的朋友、同学,高分于我没有神秘感,城市里的学生思维灵活开阔,加上很好的老师,他们的学习更像杨过,高效不偷懒,但是不会傻练,做到真正举一反三,而不是应激反射。三十年前,我参加中考,遇到过几位复读生,分数很厉害,农家子弟,他们复读了六七年,因为一些非考试因素,不过多年考试成就了他们的反射弧,他们可以应对各种考试套路,但是一旦脱离套路,他们就不知所措了,中考之前的数学竞赛,我轻松就赢了,那年的中考也是我赢。而在我国历史上,有过一个著名的特例,就是钱伟长,他上大学是破例,文科强悍,理科基本没分数,后来文科转理科,成为大家,也是极为罕见的事例。当初转系的先决条件就是物理必须及格,那可是真正的零起点,他的叔叔国学大师钱穆的建议就是以体系的角度去理解,也就是以全局的眼光去理解学科,也就是通透,这是一种思维模式,文理通用,所以所谓美国高考就有点这个类似理念在里面。
问题是统一考试在美国的历史要短暂,比大学历史短很多,本质上也并非是大学入学考试,而是大学入学参考指标,这个考试并非一种,而且有独立第三方提供,考试作为一种公共产品出现的,有质量标准,难度稳定,每次考试之间的分数具备可比性,这在我国依然还是久远的事情,八十年代开始引进标准化考试,最终三十年只学会了选择题与电脑阅卷这样一个外壳,标准题库依然云里雾里,于是也就有着各省考卷难度较量,历年难度同样参差,于是熊丙奇所谓分数管几年也就不可行,一年多考的方案,最终也只会难产。
今年中考,终于有了改革,只是这改革实在不明所以,考试依然是考试,升学的重点本就是录取,今年神一样的录取制度,设计了非常繁复的制度,当然符合聪明的中国人,体现一个人的算计能力。这种复杂的制度保留了千疮百孔,有无数的空子可钻,这些空子所谓就是希望,不能钻过去,谓之不努力,把钻营当作一种努力,这也算得上是一种神奇的价值观。当然这种复杂流程的制度也就有了非常好的自卫能力,使得人们很难抓住关键点进行批判,加上群众始终还是要依靠有关部门最终完成所谓的改革。
教育公平是全世界都关注的,不仅是各个国家,也包括联合国,在推进社会公平的具体做法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推动教育,阿富汗少女马拉拉得到全世界的声援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升学体系运转多年,把国人的注意力成功吸引到考试这件事情上,教育部门相当了不起,让高考成为教育公平的焦点或者是靶子,这是一个神奇的逻辑,这使得中国教育基本不具备改革的可能,最多就是换汤不换药的级别。成绩公布之际,财新副主编张进的博文验证了我的想法,在他的孩子参加高考之后,他也有了更多的认同,加上早先物理学家李淼的一篇文章,这代表了很多人的认识,也是因为人类社会本身的复杂程度,使得一些复杂的制度设计本身具备了足够的欺骗性,我相信未来高考将继续充当中国教育公平的遮羞布。有人通过努力实现了一些目标,但是很多人通过努力没实现目标甚至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的时候,又该怎么算呢?比如异地高考这件事。
去年开始正式操作异地高考的改革,开始动作,开始出制度,焦点城市北京在今年直接推出了冷血的政策,小学入学就增加了苛刻的条件,而中考就直接剥夺了外地户籍学生的就学资格,当然也就免除了异地高考的麻烦事,当然有一个随迁子女的说法,这个尺度自然是有关部门审定,如何获得这样的一个资格,水好深,回头也可以说没有完全关门,但是对于那些漂在北京的人们来说,其实几乎没有可能,当然有人可以说谁让你们来北京了,毕竟我大帝都哪能想来就来?另一方面也就实现了人口控制的目标。(小朋友的同学,包括她在幼儿园就认识的伙伴,他们可以参加中考,但是他们没有在北京上高中的资格,叫做借考,又一个新名词,这种新名词迭出,在我看来是一个社会溃败腐烂的标志。)
养孩子,并非我的人生规划项目,不过孩子来临的那一刻,一切都融化了,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我努力回忆自己成长的点点滴滴,包括考试升学这些鸡毛蒜皮,我经历了学校的教育方向向应试切换的变更时期,我理解应试教育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并不意味着这就该是应当的选择。反对应试教育的声音并不小,但是实际选择却很少,这意味这很多人最终选择成为自己反对的人,这种价值分裂大概从我们上学那一刻就开始形成,本来言为心声,演变为说正确的话,最后实际是说讨好讨巧的话,最终集大成者八面玲珑,会说话会做人,这就是世俗最高赞语,也是成功典范,刘丁宁的最后回应,弥漫着这样一股腐朽的味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教育,也不是我期盼的孩子成长方向,尽管孩子对于刘丁宁的这篇大作没有说否定。
我厌烦中国教育,但是并不全盘否定。以我自身接受的教育来说,我感念曾经的那些老师,但是我不会感谢任何一所学校,尽管他们曾经如此的牛逼,即便现在也是非常的牛逼,我不感谢,因为这些学校太势利眼,他们只知道追逐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校友,追逐那些权贵的校友,原因很简单,我们的学校是公立的,难听的说法就是权力所设立的,追逐权力是他们的天性。但是老师是普通人,他们也会有一些质朴的理想,何况我遇到过大师级的老师,尽管他从未与我面对面说过半个字,我也只是在大礼堂听过他的“闲课”,我却终生铭记,心向往之,那是我喜欢的历史里面那种士人风采。
第三天上午,Game Over!学校的年级主任李老师一直陪在考场外,作为外地引进校的骨干教师,这其实是她的一场大考,我看得出她的紧张,她并非孩子的科任老师,三年里从未说过话,那天我觉得要表示一下感谢,我说不出意外,未来三年里我们还会在一起,我相信学校的老师。对于一所还没有高考成绩(今年是第一届高三毕业生,填报中考志愿的时候,分数还没出来。),直升本校是一场赌博,孩子可能是选择报本校为第一志愿的学生中成绩最好的一个,年级里排名与她相当的基本都报了外校,也就是帝都颇有声名的所谓名校。李老师给孩子的评语并不意外,作为年级的学生干部,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少,才女这样的评语,在我看来理所应当。
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同学们曾经很吃惊,问理由,孩子回答就是离家近。这是一个直接理由,我们家没有车,这也是普通人家的水平,到一个学校附近租房,改变自己的工作状况,这样的牺牲我不赞成。我不反对为孩子付出一些代价,但是有底线,不惜一切代价,这不是教育。当然我有能力辅导功课,这是很多家庭不具备的优势,可是这个优势我确实几乎没有使用过。
分数大约会在下周出来,这些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