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期间,又一篇所谓的学生作文冲上网络,对老师提出期望,不要当园丁,而是当导游,这个比喻比较奇特,有人怀疑是大人托名之作,我也持这样的观点,常年在网络的孩子问过我这件事,其实两者我都不赞成。
初中的时候,我的理想是当老师,高中的作文,在韩愈的《师说》结束之后,还写过一篇类似的作文,表达一种对于教师职业的看法,被老师抽出来作为一种范文。不过等到高考临近,却没有了当老师的想法,也不想进师范,八十年代,虽然是个美好的年代,对于教育,其实已经有了足够的破坏力,应试教育开始发力,教育越来越像机器,老师越来越像流水线工人,这个我接受不了。91年大学毕业,其实还有机会当老师,不过已经不是考虑的事情了。
园丁的比喻源自另一个比方 ,孩子是祖国的花朵。若园丁如古典小说《秋翁遇仙记》里面的老翁一般,这园丁一般的老师,其实并没有问题。园丁的剪枝只是为了花朵的更加美丽绽放,而不是由着自己的喜好,去掉花枝上的刺。园丁只是比方,并非老师的真实状态,放到老师身上,老师们也未必认可这样的比方。至于教育制度上,对于老师的要求就更加不是园丁了,而是洗脑工具,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什么意思?就是改造灵魂,这样宏大的工程,佛祖干过,借助观音借助唐僧,终于把那个泼猴子改造成了斗战胜佛。
中国教育受苏联教育影响比较深,依旧保留着计划体制,标准化规模化制造人才的思想,有着根深蒂固的基础,无论教育管理者还是教育研究者,秉持这样理念的并不少。而在群众基础中,一个人不能改变世界,这个观点是对的,由此得出结论:人就要切削自己,去适应环境。对于这种庸俗的达尔文主义,在中国还是很有市场的,当然也是两千年皇权政治对于大众最好的教育,一不小心就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不适应这样的现实,还真就不行。
工业革命以来,基础教育就承担了为产业输送劳动力的功能,所以基础教育一直以来都有工业管理的痕迹,工业管理有合理的地方,但是对于人的管理,如果当成工业品的话,这是灾难,比较不幸的是,这符合计划管理体系。巴甫洛夫关于生物条件反射的研究,是一项伟大的成果,他本人反对把这个用于教育,事实上教育领域恰恰是毫不容情地用上了。实践总是早于理论的,在那些边缘的阴暗的小说里,特别是SM题材的作品中,所谓的调教便是一种条件反射训练。
条件反射的反射弧比较短,可以不过大脑,这使得响应速度快,在某些方面提高效率,高效率的机器一般的“人”,就这样制造出来,他们可以是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也可以是祖国的板砖,总之可以任意定制,可以规模化生产,至于大脑这样的思维中枢,就纯属多余了。而后来的现实就是:培养驯服的工具,把人工具化,本质上并没有把人当作人,与奴隶社会没有分别。
导游的比喻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以国内的旅游市场来说,导游这个职业形象还真不咋地,这个设定大约是个人灵光一闪的结果。很多人对于教育的理解,依然是“引导”,无论是园丁还是导游,内心里的期盼还是正确引导,方法上温柔点,而不是简单粗暴,这依然停留在教育方法层面上,远未触及教育的内核,与老爹闲聊,说到中国教育从理念的出发点就是错误的,在教育的领域,其实我们有一种强烈的洗脑欲望,期望下一代依照我们的愿望成长,控制未来,免于被掘墓。
这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越来越不可行。在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对于信息的掌握,年龄不一定是优势,反而可能是劣势,新的信息工具层出不穷,远不是老一代人能够跟得上的,信息是一种革命的力量,这也是造纸印刷术在历史上地位极高的原因,信息颠覆了罗马教会对于真理的垄断权,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教育者(包括老师家长)凭什么占据引导者的位置?很长的教育历史里,人们总是相信教育能够改变什么,其实教育什么也改变不了,其实教育并不具备强力改变的能力,教育具备的只是影响力,影响力与改变力并不一回事,人们总是过高估计影响力,不是每一种影响力可以转化为最终改变的力量。去年读哲学家陈嘉映的随笔,谈及人是不可说服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也很有道理,教育在本质上是一个双向交流,而不是谁说服谁的事情,都知道亚里斯多德是柏拉图门下,这对师徒的观点始终大不相同。《论语》里面孔子训子路的话不少,子路也依然是子路,没有太大改观。教育从来是一个外部因素,给人以阶梯,授人以渔是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意味着所有的教育本就是顺势而为,而不是强扭的,可以给工具给技能,唯独不可以“入侵脑细胞”,不可以让学生完全服从老师的意志,这些年校园里的凶杀事件,有一些与此有关,比如最近的割喉事件。
中国教育的理念,无论过去的传统,还是来自苏联的,也包括社会对于教育的期待,要求老师有太多的“侵略性”,这个虽然没有直接表达,期望老师可以“外科手术”一般改造学生的念头,真心说比比皆是,因为太普及,反而不大意识得到了,这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