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几次提到这个名词了,这个夏天被《饥饿游戏》勾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又买了小说版,把电影重温一遍,娃还找了漫画版,基本算是找齐了。当初看电影就很纠结,虽然我一向不排斥血腥暴力,真到面对大逃杀这样的题材,还是有点犹豫,最终没有抗住诱惑,还是看了。电影有一个副标题,生存游戏,四十二名学生,只能有一个胜者,竞争超级激烈,而且所有的结果就是一个,胜者才是唯一的生者,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出游戏。
这电影让我联想到的就是中国教育的现状,只是一直都不大想说,太悲观,也太残忍,实际情况其实差不多,除了没有真刀真枪杀人。历史早已经表明,杀人固然残忍,很多杀人其实根本就不用刀枪,而且可以更残忍。在人类历史上,高明的恶徒大都明白,杀人不见血,才是高境界。而这种不流血的驱赶,才可以更轻松地实现控制。
国人相信物竞天择,相信优胜劣汰,乖乖地把自己降格为普通的物种,伟大的进化论从来就不是针对人类世界的。人类内部肯定有竞争关系,但是人类内部不该有淘汰规则,否则成长就变成了大逃杀。大逃杀的游戏只有一个生者可以成为胜者,否则没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这意味着人们偶尔会遭遇的并列第一,不会发生,于是人群必然碎片化,原子化,人们不会真正结盟,人们更喜欢背后下刀子,人际的信任就会崩盘,信用崩塌,这是目下比较熟悉的。
这些年择校大战,是媒体教育版常驻的话题,没有这个话题,可谓不配谈教育。择校的风气于是实现了众人拾柴火焰高,愈演愈烈,不仅是学校,还向下到了幼儿园,当然更为先进的已经进入到基因选择层次了,看看所谓富豪家庭的相亲大会,活脱一个当代版的后宫选秀,加上一点科技因子。
家长们大约都感受到所谓残酷的竞争,我其实不认为是竞争,更倾向于是斗争,有你无我,这是这些年中国教育的伟大成果。我喜欢教育产业化,中国教育的病根不在这里,不过自打有了这个提法,世界顿时清晰了,对于一个垄断部门的产业化,后果就是赤裸裸抢钱,好处是不再需要伪装,不用假装清纯,不用羞答答,世界真美好。
然而,竞争并非只是学生之间,学校之间也是。中国教育的结构很单一,除了那些专门为出国培训(包括涉外)的国际学校,整体都要面对一个统一的升学体系,一个单一的教育评价部门(教育局或者教委,乃至教育部),学校的竞争,其实就是一个邀宠的过程,如何成为主管部门宠幸的学校?大面上,教育政策是一碗水端平的,大家都在一条线上,但是由于各个学校的起点不同,实际可调用的资源不同(包括历史上的校友,学校的口碑知名度等等),实际不同学校最终会得到不同的教育资源,这个包括教师队伍,生源,还有与教育主管部门的“关系”,最后这个很微妙,甚至于游走在政策边缘,火候的拿捏,需要学校与相关人员的功底。
在市场竞争中,各个参与主体会有发展,也会有关张倒闭,于是有着各种购并,最终资源会集中到有限的几个寡头,,教育部门也会推动一些“后进”的学校撤并,于是推动了中国超级名校航母级别的出现。杀人游戏里面,杀死别人,就可以获得其全部资源,学校的竞争也是。社会现象中有一个“赢家通吃”的现象,现象只是现象,不等同于理论,更不是真理,教育领域的寡头出现,就相当于教育领域的“两桶油”,虽然说学校、老师、家长、孩子被绑在一条船上,不同的是家长与孩子不得不想法搞船票,择校方面学生与家长的被动地位于是牢不可破,只不过学生属于少年不知愁滋味,家里的矛盾由此展开,皇帝不急太监急,是的,家长就是太监,各种意义上的太监,还是被自愿的。
很多年前,高考被比喻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说这个比喻的时候,高考的录取率更低,确实拥挤,不过独木桥之外的路也还是有的,现如今独木桥之外的路又有多少?在中国最激烈竞争的岗位公务员考试,大约也是点名大学学历的,除非有爹可拼,除此之外,只有拼分数,谁能提供分数的支持呢?学校!这个局布下了,饵料也有了,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必须入局,还得争先恐后去咬那个钩,这就是当下那个亦真亦幻的教育现状。
虽然有着各种关于人的成长的说法,在现实生活中,成长的通道必须经过的是考试,无论是升学还是就业,都会有考试,尽管彼此的考试并不相同,大众不会想那么多,更何况考试的一刀切,特别符合中国人向往的公平,患不均的传统思想,鼓励我们向往一种美好的平等:宁可一起喝西北风,也不希望有人吃着山珍海味。本来考试的结果有一定的公平性,真正导致不公平的其实是用这个结果来作为筛选工具,因为那样无视了人的差异性,但是当高考变成了一项政治任务的时候,其实一切的改变都变得几乎不可能。
既然考试成为唯一评价体系(虽然理论上并不唯一,实际上也并不唯一,但是考试依然占据压倒性的比例。),教育中的节点评价也就与考试有关,善于考试的学生是优质生源,善于培养考分的老师是名师,分数出色的学校自然就是名校。在八十年代恢复高考的热乎劲儿过去之后,高考的主力阵容逐渐变成应届考生之后,训练有素的应试教育就开始发挥强大的力量,那时全国各县城的县中(那些学校大都以县城的名字命名,是县城里最好的中学,承载着农村子弟考向城市,跳出“农门”的期望,那个时候考上大学就是干部身份,就可以转为城市户口。)就成为高考的亮点,尽管教育资源不如城市,但是这些学校都交出了优异的成绩单,这些学校秉承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的理论,以题海战术赢得了分数,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也有中国传统的教育理念,悬梁刺股的精神是一个方面,熟能生巧则是另外一个信念(这里的能,只是一种可能,并非必然,这个逻辑上差异,基本不会有人在乎了。)。
八十年代是上大学的黄金年代,十年文革制造的人才断层,使得大学生整体比较吃香,这种吃香虽然说不上重要的程度,由于国家的大学生就业分配制度的存在,确保了大学生今后的生活之路,跳出“农门”,获得一个国家干部的身份,这样的诱惑,足以成为每个农家子弟的学习动力,十年寒窗,那是真实的体验,我在1987年上大学的时候,全校新生七成是农村生源,那是一个一本大学的比例。那个动力,使得学校管理少了很多事情,即使我的高中出现过食物中毒事件,也都一带而过,毕竟那是一个媒体不够发达的年代。
随着大学生越来越多,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制度取消,城市用人学历标准提高,学费自己承担,这些因素都使得城市里的升学大战开始升级,在考试这条路上,以前县中的模式,被嫁接到城里的中学,加上后来关于教育产业化的提法得以通过,教育管理部门的权限终于有了变现的可能。高速进行的城市化,使得中国城市拥有迅速增长的资源,城市调动资源的效率也远高于农村,于是中国教育的升学大战就越发的火爆,火爆到以补课为业务的机构可以到纳斯达克上市。
不讨论中国教育的诸多潜规则,诸多猫腻,单纯以硬碰硬的分数来说,依然面临着双向选择,与分数有关的好老师好学生在一个好学校的光环下,互相推进,最后各取所需,这是社会理性的选择,也是个人理性所在。在选择下占据优势地位的只是少数人,需要花钱挖的生源总是少之又少,老师也是,更多的普通人则是不得不面对这场关于考试的煎熬,十几年的煎熬。在人生成长中比较集中的一段在学校的时间,几乎就是只有一种评价手段,那就是分数,而且是单一的分数。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从上学开始到高考,一路考高分就是一条直线,无论老师还是家长,乃至学生,都很是有人相信,于是成长变成了单一途径,以前教导的“条条大路通罗马”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对于学校来说,随着规模的爆炸(不是膨胀,是爆炸,这个速度太快了。),一刀切的管理方式也是领导们最相信的,快刀斩乱麻,虽然粗暴,却足够简单。于是因材施教,早就没了可能,而是因教施材,大工业的模式,效率最简单,统一着装,统一发型,统一作息,统一教材,统一………………,军事化半军事化变成最为合理的选择。所有可能影响这套体系的都可能成为“坏疽”,就必须清除。
杰克韦尔奇在通用电气公司的巨大成功,也影响着很多人的管理理念,末位淘汰便是那些年颇受推崇的,也符合国人对于进化论的迷恋。但是当末位淘汰进入教育领域,而且还是封闭的教育领域,这不是经济学的“鲶鱼效应”,而是赤裸裸的“大逃杀”游戏,每个人即使不想杀人,也要努力不被人杀,或者努力让别人挡枪,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自相残杀去吧,这些都是合理的生存策略,前提是心必须是冷的。这些年有不少次关于人心冷漠的讨论,冷漠的根子与此不无相关。当然升学没有大逃杀那般极端,毕竟可以有更多“逃生”的机会,机会的增多,自然也增加了人的侥幸心理,国人又有着超凡的赌性,当然也是一种自信,相信自己不是倒霉催的,虽然拼不过拼爹一族,完全有能力干掉剩下的那些,至于这个游戏有多烂,谁在乎呢?反正一个人改变不了,就由他去呗,这种十几年的生存训练之下,钱理群教授所谓的“精致的功利主义”也就练成了。
考试是一锤子的事情,即使N多次考试,无非也就是N多个一锤子的事情,利益关系巨大,根据经济学的“囚徒困境”,每次都是最后一副牌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可以铤而走险的,正确的说法叫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美丽的说法叫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本来学生和老师是在各自的考核途径上的,不过彼此又有所交叉,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游戏”中,人的心理压力巨大,不可能持续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于是就会“动作变形”,于是中国教育的悲剧就一再发生,学生割喉老师,两个大逃杀游戏的乱入,大家都是受害者。元曲有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纵然是笑到了高考之后,若不明白教育的真正意义,无非一个范进中举,依然是中国教育的炮灰,倒是应了国歌的词: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