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是一本极佳的小说,因为李安的电影更加为人熟知,在看过电影之后很久,终于抱起这本小说,然后一下子就被吸引进去了。
小说的开篇有很多铺垫,讲动物,讲动物园,这点在电影里面侧重不同,很正常的不同,毕竟不同的载体。全篇的核心事件就是船沉没于太平洋,派是唯一幸存者,经历了227天的漂流,超乎想象的经历之后,唯一的幸存者,沉船的原因固然不可知,派的生存故事也是无从证明。
那段奇幻漂流是派叙述的,与老虎理查德帕克共同漂流,共同生存,足够奇幻,奇幻到没法相信,当然很美丽,尤其在李安的镜头之下。然而,与一头孟加拉虎一起漂流二百多天,并且生存下来,这样的故事,显然超越了人们的认知,所以进行事故调查的船运公司职员也没法作为正式报告递交上去。于是,派给出了另外一个版本的生存故事,幸存者之间的厮杀之后的最终幸存,这个版本似乎更接近真相,但是同样没法令人相信,因为太过残忍。
人们争论两个版本究竟何者更为真实?我对于真实性的分析兴趣不大,这个有点破译密码式的烧脑模式不是我喜欢的,我个人感觉整个故事主要以派的叙述视角,始终贯穿一个信的问题,信什么?怎么信?派前后信了三种宗教,信的顺序有先后,但是并没有因为信一个而抛弃另一个,三门宗教在他身上是融为一体的,他的父母则是相信世俗,而抛弃宗教,则是另一类信,也是我们诸多无宗教者的选择,不信宗教并非没有信仰。
在人类社会中,宗教始终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有的宗教都始于信,并非排斥怀疑,在起点的位置上一定要有所信,比如关于上帝创造世界的相信,如果不接受上帝创造世界,那么与基督徒就没有信可谈了。对于科学信徒们来说,未经证明的不一定成立,但是依然存在一些无需证明的公理,而关于平行公设的两种可能直接成就了两种几何体系,欧氏几何和非欧几何。
在船难之前,派尝试了一种可能,三种宗教可以互不冲突,这对多民族多宗教的印度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当莫卧儿王朝称为印度主宰的时候,外来的伊斯兰就面临如何与本地印度教的共处,当时最伟大的帝王阿卡巴大帝为了缓解矛盾,娶了印度教的王后,而他最信任的首相因为是印度教徒还要额外上交一份税,阿卡巴毕生致力于宗教间的共处,伊斯兰的宗教家们极力反对,不过阿卡巴过世,与他死磕一辈子的伊斯兰领袖还是承认阿卡巴是真正的穆斯林。
历史有着诸多的荒谬,印度历史上疆域最大最为统一的时刻却是英属殖民地的时候,而在走向独立的时刻,可以说一些细节上的疏忽,比如选民登记以宗教划分,最终酿成独立后的印巴分治以及穆斯林与印度教徒的血腥冲突。而小说里面,也颇为微妙,原本法属殖民地的本地治里,因为英迪拉甘地夫人成功控制了这片土地,派一家才迅速开始移民,派的家庭算是世俗化的印度人,不从属于任何教派,这也成为风险,更不用说后来甘地夫人被锡克教极端分子刺杀。所有的信仰,都充斥着美好的字眼,然而当一种信仰面对另一种信仰的时候,很少有那种美好的局面,各种杀戮各种血腥。
对于派来说,关于信的考验则是船难发生之后,面对生死存亡,如何坚持信条。无论真实故事是什么版本,都会面临信仰的冲突,当上帝要亚伯拉罕把儿子献祭的时候,虔诚之至的善人内心也是挣扎的,生命只有一次,以此为代价,无论自己还是至亲,都是难以承受的。更别说那位至诚至善的信徒约伯,简直就是好人没好报的范本,没法不在心中涌起一个巨大的疑问。
现代科学以来,科学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消解了宗教的绝对力量,但是科学并未赢得对于宗教的绝对胜利,科学解决了一系列问题之后,同样也有一些无法克服的问题,冲突无所不在,特别是现代科学走到量子力学以后,科学自身也面临着巨大的疑问,面对终极问题,人们无法不作出选择,信与不信,其实都是一件事,不信也是信,一无所信,一切的价值观念什么的,就会变成无本之木,所以上帝创造世界,用言语创造,哲学家则说一切的问题最终都是语言问题。
回到派的故事,无论怎样的版本,终究都面临一个问题:无法证明。在人类的历史上,不断面临无法证明的命题,当然也有无数的命题不断被证明或者证伪,这是站在人类的视角,对于个体的人,有些不可证明可以搁置,但是总会要面对无法证明同时却又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于是日本来的事故调查员宁可接受荒诞的理查德·帕克版本,与老虎共同求生的故事版本,人之相信,最终还是相信愿意相信的,并不全然基于所谓的科学理性,一如宗教并不排斥理性,但也不全然理性。
亚里斯多德是逻辑学的开山之祖,逻辑能力或许每个人各有不同,三段论的思维毕竟是思维的基础,大前提小前提,总是离不开一些无法证明或者不需要证明的前提作为基础。在真实的海难中,与少年派相似的经历,一个无助的少年被分食,因为他是孤儿,以一种群体利益最大化的功利理性,其他人获得了生存的机会,法官也因此判决他们无罪。这当然是极端情况,但是一切的信与不信,最终所处的边界总会是极端,多年后在南美的一起空难中,生还者在安第斯山上依靠同伴的尸体,等来了救援。活下去的理由很正当,活下去的过程却未必美好,一切无关对错,却潜藏着无限可能性,而这也是人类社会历史的种种悲喜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