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最早在单向街见过,文学类书籍向来不在我视线之内,所以没有在意,后来同桌放了一段感想,对于同桌的了解,使得对这本书颇有一些在意,不过依然不在选择之列,等到Kindle促销,一块钱,于是就下单了,正好读完kindle版的《罗生门》,于是这本后下单的有幸在目录前面,于是就点开读来,一开篇就被抓住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以致放弃了晚上的跑步,一口气读完。
以现在的小说篇幅,这本确实节俭,字数相当精简了,当然故事本身也不复杂,一个退休老汉,得知多年未见的朋友癌症,濒死,本来想回信安慰,结果不知语从何起,打过去一个电话,临时兴起,说是要走着去看她,要她努力活下去,然后就走下去了。从英国的南部,走到北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纯粹徒步,丝毫没有采用任何更为便捷的交通工具,甚至于最后的原地打转绕路,为了挽救一个生命,本应该争分夺秒的事情,结果却是缓缓推进,看上去不合情理,不过编剧出身的作者,自有一番道理。
作者Rachel Joyce本人曾经是BBC的编剧,所以小说的叙事,特别是心理描写有很浓的蒙太奇味道,这种写法,各有所好,无所谓好坏,但是对于一个以老人为主角的故事来说,这是最合理的选择,一如《老人与海》,其实这就是一个陆地版。
就我个人阅读的感觉来说,没有什么救赎的感觉,人生很多决定,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现实理性的细细分析,因为这种细细分析,结果就是多思多虑,也就无从决断,所谓三思而后行,本质说来就是一个优柔寡断,永远不可能付诸行动。
对于现代社会来说,特别是工业革命以来,人越来越被社会化,社会像一台大机器,而每个人是机器的零件,个人的行为往往受制于整个社会机器,最终湮灭在机器声中,了无生气,哈罗德就是这样的人,算是战后的一代,缺少关怀,没有太好的教育,纯粹的工薪一族,我并不认为他是书本介绍的所谓loser,当然肯定不是人生赢家,是欧美社会的底层人物,连中产都勉强,总之普普通通过了一辈子,然后退休养老。这其实是芸芸众生的日子,也许不够绚丽不够刺激不够光辉灿烂,但是生活真的就是这般波澜不惊,天天过山车,那是需要极佳的心理素质的。
书名《一个人的朝圣》是可以的,但是原文《The Unlikely Pilgrimage of Harold Fry》的unlikely没有出来,当然翻译活没法字字对应,这个名字相当的不错了。朝圣不是哈罗德自己定义的,也不是他的初衷,去看奎琳只是脑子一热的决定,对于他的生活空间来说,这件事情究竟有什么,他根本就不清楚。等到走起来,才知道有诸多的不可能,也才知道走出来的意义是把心打开。至于最后随着媒体的介入,变成热闹的朝圣,早已不再是哈罗德本人的初衷,而最终的结局也如同路上遇到的肿瘤医生所言,奎琳并没可能被治愈,当然从临终关怀来说,奎琳的离开充满幸福,这对于一个孤独的老人来说,确实意义非凡。但是奎琳虽然没有可能被治愈,因为老友的承诺而变得顽强活下去,这一看上去不符合医疗理性的现象,或许无法解释,却也现实存在。
哈罗德与奎琳的二十年不见是因为过往的心结,这个心结封闭了几个人的内心,等到人之将死,内心的本能冲动打开了这个死结,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踽踽独行,可胡思乱想,也是对于自己往昔的一段梳理,没有了工业社会里面人与人的互相“劫持”,对陌生人说心里话其实很幸福,互相不用亏欠,也不会伤害到彼此,别说利害冲突,两个人半点交集都没有,所以加油站的女孩变成了第一个推进器,促进了哈罗德的真正行动,当然来自斯洛伐克的女人的悉心照顾,以及与医院的通话(奎琳的病况有好转),使得哈罗德真正找到了人际关系中的伟大意义,给予与接受都是需要勇气,其实又是平平淡淡的,那一刻他确实成为了真正的朝圣者。
现代媒体的力量强大,大到具备破坏力,一个小朋友的拍照与上传,几乎毁掉这场行走,由于被过度关注,很多人加入进来,一个人的朝圣变成了群体的秀场,哈罗德以自己的固执最终得以逃之夭夭,那一刻只有那个离异的女人凯特理解他,女人找回了他的生活,无需朝圣,而那只小狗也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跟着一个女孩上了公车而去,哈罗德终于再次回到自己的轨迹,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与大众无关。(这段读得最难受,最不喜欢,又觉得最不可或缺,这是一个消费的时代,大众消费的暴力,这对于出身BBC编剧的作者来说,大概是深有感触的。)
临近终点,身心疲惫,濒临崩溃,哈罗德终于要打退堂鼓,那一刻妻子莫琳把他拒绝,力推他走下去,那一个晚上,夫妻间的通话,无疑是全书的真正高潮,那一刻他们夫妻间的所有问题其实已经解开,虽然显得很生硬,在二十年没有说话的夫妻生活中,妻子再一次走进了丈夫的内心,小说到这里其实也就是讲完了,余下的只是未尽的包袱,抖开就可以了,当然这个包袱很漂亮。
人生都有两面,人们已经习惯人性格的两面分析,却很少面对人生的两面,成功失败有时候就是人生的两面,哈罗德或许很挫败,没有那么多光鲜的东西,但是认真看来,其人生平淡从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堪的,而某些亮点则往往被人忽视,哈罗德一路吐槽,也一路倾听,其实大家都一样,陌生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树洞。与现代化进程一起而来的叫做城市化,不同于现代化的那种社会化生产关系,人们变成流水线上下的竞争协作关系,城市化是陌生人之间的融合,不与陌生人讲话是一个糟糕的设定,当哈罗德接过玛蒂娜的背包再次上路的时候,那是全书最温暖的一段。人与人的距离首先不是空间,而是心,由于哈罗德出走,夫妻间得以重新回顾他们过去的婚姻,什么仇什么怨的得以被重新审视,尤其是莫琳翻阅从前的相册,回忆被忽视的生活细节,才省起丈夫其实从他们在舞会的第一次见面就有着光亮的一面,才有她奋不顾身的婚姻选择,等到加油站女孩来访致谢,莫琳吐出心中的积恨,瞬间世界变得阳光灿烂。
亚马逊的书评里有小朋友说需要生活阅历才读得下去,大概如此吧,我与这个六七十岁的男主角感受如此强烈,莫不是我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