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普鲁士本身就足够陌生,化学课上的普鲁士蓝固然早就被丢掉,连正版的历史课普法战争也早就被人遗忘,普法两个字在中国倒是熟知,意思是普及法律知识,与那个历史上的普鲁士,半点关系没有。
普鲁士这个名词在历史课本里的时间段不长,是德国历史上一个特定阶段的称呼,这个阶段便是德国走向现代化的时期,以俾斯麦为代表的一代德国人实现了德意志的统一,并且走上工业化之路,最终使得德国制造成为世界巅峰。
在这一进程中,教育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无论是义务教育还是职业教育,包括现在被当作基础教育的K12可以说都是德国人设计出来的体系,并且影响到全世界。不能简单说这套系统不好,这个在特定时期产生并且发挥特别功效的体系,如果简单地采取全盘否定的想法和做法,显然是不妥的,也是缺乏说服力的。在工业化开启以来,社会分工更加细化,同时产业的效率需求也需要对产业工人经过培训,这是现代教育的起源,也成就了以中小学为代表的基础教育,而对于教育本身的评价这个时候不可避免地带入了工业化的风格,严谨准确,但是缺乏弹性,甚至有点僵化,不善变通,当然这一成果也变成了德国人的标签。
然而教育是关于人的,人类文明进程固然追求理性,但是理性并非人类的全部,人性中不免有“爱谁谁”的任性,或者叫做非理性,孔子说“从心所欲”,同时也要“不逾矩”,展现了一个关于理性与随性的平衡,这是一个比较高的境界,现实操作并不容易,当年留洋的严复辜鸿铭,对于欧洲的教育有隐约这样的感觉,转而力挺传统,并非全无道理,欧洲这套玩法,最终促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理性傲慢愚蠢,在四年的战争中一览无余,同时如同《魔鬼辞典》所预言的,巴黎和会成为了二战的预备会。
工业化的教育,除了细分的知识培训,也包含纪律合作团体等等,这些都体现了工业化的效率,可以使大量的人用同一种方式,在较短的时间完成教育,这类教育讲求共性,因材施教必须放在另一边,对于整个欧洲来说,还有那种任性的大学教育,象作家茨威格所言,他在德国留学,几乎翘课不断,最后与老师走关系,凭借论文拿到学位。可见在二十世纪初期的时候,比基础教育历史更早的大学教育尚未受到这种工业化的普鲁士教育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基础阶段的影响,最终会波及到大学,如今的大学,不只是中国大学问题,在整个大时代面前,大家都面临着变革。可以这么说,走过工业化阶段,这种工业化模式的教育,都需要有所改变,否则会与未来社会不适应。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全世界所表现的青年人的躁动,恰是战后一代,与社会的不相容,当然由于国情的各自差异,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同时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的成长最终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有的激进,有的回归保守,不能简单对错评价。
工业时代的教育,其初衷是为了培养产业工人,但是在实际操作中,由于其规模化效率,也确实整体提高了人们的文化知识水平,整体来说也确实提高了民众素质,在知识领域实现了某种平等,也带来平等意识的觉醒,当然也是平等的需求。相比于农业时代,工业时代有着更多脱离土地的人们,他们生活在城市里,空间密集,自然会引发更多的冲突,要想消弭冲突,一种向外扩张,那是欧洲的扩张历史,要么就是对内让渡权利,十九世纪以来的工人运动,很好地推动了这个内部变化。教育促进平等,这个越来越成为现时的共识,阿富汗少女玛拉拉获得和平奖算是对于这一认识的强化,虽然这一个案更倾向于穆斯林社会的男女平等问题,但是不可回避的是,因为教育,人们认识了平等,也因为教育,人们更加需要平等,当然也因为教育,人们有了争取平等的工具。为了彰显公平而推动的教育,自然由政府操办最为合适,在教育普及度不足的时代,全世界的国家,都是依靠义务教育得以大力发展,实现扫盲,普及大众文化教育水平,当然国家崛起,也有赖于教育,比如日本的阿信传奇。
政府推动教育,有着其他机构无法比拟的推动力,这对于全社会的公平来说,自然是重要的,象美国南方为了推动黑人白人混校,甚至在开学第一天出动国民卫队维持秩序,小石城的这一事件,成为历史上动人的一刻,教育权利也因此成为现代社会中最基本的权利之一。但是政府办教育,不可避免掉进官僚主义的陷阱,这是制度天然的缺陷。
这些都是教育以外的话题,当然对于教育本身休戚相关,不过对于纯粹的教育来说,普鲁士教育既体现了一种效率,也扼杀了一种效率。普鲁士教育重整体,相对忽略个体的差异性,即使在差别化对待的时候,依然是一种共性的差别化,单独照顾个体,毕竟影响整体效率。这个做法有利有弊,很难一言说尽,爱迪生爱因斯坦这类少数人中的天才,自然感觉到不适应,幸好他们出头了,至于那些没能够出头的,也就湮灭在历史长河里,更多的人,还是在这套僵硬的体系里颇有所成,于是以结果证明了这套教育体系的伟大了不起,特别在二十世纪的前半叶,德国科技领域的强悍实力,都证明德意志普鲁士教育的正确合理性,当然那个时代,欧洲是世界科学技术文化的中心,他们的做法也就成为了事实的标准,尽管教育其实没有也不该有唯一的标准。
依然把教育定位在相对狭小的范围,普鲁士的教育包含着工业化的思路,有着工业化的发展模式,也就有着工业化的评价方法,这种方法不可避免有着一种结果导向的思维,以结果判定,同时带有流水线的单线条线性思维,尽管有着强大的逻辑合理性,一旦未来偏离预先的轨道,就变得难以调适,战后欧洲世界的失落就是一个方面的表现,但是美国作为接棒者,有良好表现的一面,也同样继承僵化死板的一面,比如学科分类学习梯度进阶,依然保持着工业革命以来的线性逻辑,这种线性逻辑在工业化开始的头一百年来,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势头,正确无比,但是随着未来越来越不确定,线性逻辑下的教育也就越来越难以适应未来,伟大的天才维纳,也是控制论的创立者,从人工智能的角度出发,认为人应该是可以自学习,并适应变化的未来世界,这个对于未来的展望,并没有进入到教育领域。
普鲁士教育在历史上有过功绩,但是没有一种教育模式是万能的,,更不可能有一种教育模式,可以永远跨越时代永远适用。电影《死亡诗社》是一个很有益的讨论,电影的创作者或许心中已经有了结论,有了一定的倾向性,在我看了十几遍之后,我依旧每次会有新感受,这是一个处于变革时代的教育,变与不变,都有选择的理由,社会的稳定性,官僚化的教育或者说组织化管理的教育,注定会拒绝改变,这也注定了教育的改变改革,在全世界都会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不管怎样,工业时代的普鲁士教育,重点是改造人,让人类适应教育,这是特定发展阶段的选择,教育既然是人类社会的创造,那么最终还是要回归以人为本,为人类服务,才是教育的本来,这也是可汗学院们正在努力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