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有原作《自由作家日记》,无意中发现,2007年的电影,1999年的书,奥斯卡影后希拉里·斯旺克主演,一部关于教育的电影,感动到哭,却也想到了一些原本没有注意到的问题,而这也是当代教育颇为棘手的问题。
一个初出茅庐的女教师,带领一群问题学生走上人生正途的故事,这样的版本全世界都有,作为个案其实偶有发生,通过阅读引导,鼓励他们自由写作,带领这样一个多种族的班级走出人生迷途,有些学生甚至成为家族历史上第一位大学生,这个故事与当年黑人第一位奥斯卡影帝博蒂埃主演的《念师恩》颇为相似,看完电影,想到的是美国的公立教育体系,以及教育中的种种难题。
长滩威尔逊中学曾经是一所A级中学,很不错的学校,为了教育公平,公立学校自然有义务,必须实现混校,也就是不同种族的学生在同一所学校,从简单的现象看,所谓生源下降,自然教学评价也就一落千丈。美国中学普遍采用分级管理,学生按照考试成绩分班,这样的做法国内也同样有,所谓快班慢班之分,从教学的角度来说,符合因材施教,似乎也没有太大问题,这个属于行之有效的经验。在长滩威尔逊中学,这些学习进度快的学生被称为荣誉学生,他们可以给学校争面子,带班的老师自然也是资深的优秀教员。这似乎也没有问题,尤其这一套做法运行多年,被现有评价体系所验证,所以艾琳这样菜鸟级的新手只允许带一二年级,并且是“差生”,太理所当然了,而且前者还是制度化的。
社会需要制度化,不然全然无序,chaos无疑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混沌秩序,选择制度建设是人类文明史的重要经验,然而这种注重整体功利的经验,往往有着无视个体的缺陷,在制度化经验化的教育建设过程中,人人基本忽视了其他可能,甚至排斥,从而加大其他可能的成本,也使得变化本身有悖社会功利考量。艾琳的父亲当年曾经投身民权运动,这是艾琳的精神支柱,她自己不得不兼职去获得经济支持,最终失去丈夫(离婚)的代价,使得她的“成功”依然是一场惨痛的胜利。艾琳的优势在于是新手,她没有成见,没有经验,所以可能推倒思维的墙,这点与乔治·古斯里奇在阿拉斯加圣劳伦斯岛的教育实践一样,没有高尚的初衷,只是想要破局,也破除了所谓“无可救药的学生”这样的教师偏见,当然艾琳的实践甚至比放牛班更为震撼,她的学生几乎都有进过监狱的前科,他们基本生活在底层,每天经历着生死的战争,有的学生上学都是带着手枪的,对于绝大多数教师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能的工作,长滩威尔逊中学的负责人也基本是放弃的状态,实际上他们是在教育系统中被抛弃的一群,未来他们的结局又会循环证明抛弃的合理性,甚至种族歧视的正当性。对于一些人认为学校搞不定就交给警察监狱,然而后者同样是搞不定,又该如何?
我们如今熟悉的教育体系,有着浓厚的工业化时代特征,学生是原材料,老师是教育流水线工人,教育评价就是工业标准,教育逐渐从一种“手艺活”变成一个工种,在工业化的操作中,大家日渐驯化迷失。艾琳面对的学生从小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活于暴力氛围中,这是社会问题制造出来的,学生本身无辜。很多时候,我们当然可以归结为家庭教育的缺失,但是如果缺失,就可以置之不理的话,无非使得他们限于贫穷的永恒轮回之中,同时为社会增加各种犯罪,同时自证自己的污浊。
一百多年前,与废奴运动同时存在的还有一派温和的观点,他们倾向于提高黑人的受教育水平,从而逐渐与主流社会接轨并融入其中,然而在具体操作上,依然会有非常具体的障碍,无关种族歧视的宏大叙述,个体固然会排斥,孟母三迁的理念并非中国人特有,全世界都存在,让孩子与好学生在一起,这并非中国教育才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人性的一个方面,虽然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个例,却无法否定环境对于教育对于成长的正反影响。然而公平的困境在于调整的时候,必然需要既得者有所让渡,这样不免带来个体的伤害,向黑人倾斜之后,对于部分白人来说就变成了逆向歧视,这在美国历史上有过诉讼,这个案例在哈佛公开课《公正》曾经提及到,虽然成绩好,不得不让位于分数稍逊的黑人学生。而从教学考评的结果来说,这些起点本身不足的学生会拉低学校的评价,无论学校还是教师的个人发展乃至经济收益都会受到影响,这意味着国家关于公平的主张及其实施,实际的买单者依旧是普通人。
夏天读《我在底层的生活》,专栏作家芭芭拉·艾伦瑞克博士在五十岁时候的“卧底”经历,体会那种无技能劳动者的生活,证明贫穷的恶性循环,因为贫穷而无力,因为无力而愈发贫穷,这里面也包含着教育的贫穷。然而在教育的突破过程中,依然面临着奇怪的阻碍,随着艾琳的成功,与学校里的“资深”同事形成了竞争关系,打破了旧有体系,艾琳带着这批学生完成了高中四年,她的中学教学生涯并没有沿袭下去,而是被体制排挤出去,尽管部分原因也是运作她的自由作家基金会同时在加州州立大学任教(古斯里奇在阿拉斯加的合同期满后,也是离开了中学,可以说目前全世界的基础教育系统,都有着超乎想象的坚固。)。
故事里面另外一个特例,也颇为耐人寻味,勤奋的黑人学生维多利亚一路奋斗进入到所谓的快班里面,然而作为唯一的黑人学生,她被标志为黑人话题的代言人,另外一种奇怪的“挤压”,按照学业成绩进度的分级教育,变成了另外一种伤人利器,而维多利亚要求转到艾琳班上,于是引发了教师们的办公室政治。
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的教育,所有曾经行之有效的教育都不完美,也不可能完美,教育的积极意义固然值得肯定,但是教育也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那些被忽视的负面,如果一再无视,我们就无法回避未来世界的冷漠血腥,因为这是我们播下的种子。电影的开篇是真实的事件,洛杉矶大骚乱,是美国内战时纽约骚乱以来最为严重的城市骚乱,非常严重的暴力事件,同一个地方,艾琳的学生们有黑人,拉丁人,印第安人,柬埔寨人,还有贫穷的白人,艾琳的家长会甚至都没有家长来出席,她的到来是洛杉矶骚乱之后,一本《安妮日记》,笼罩在死亡恐惧的小女孩的笔触与他们形成了共鸣,他们有太多相似的东西,他们从而走出校园,与大屠杀的幸存者对话,甚至于安妮的房东对话,他们理解这个社会什么才是英雄,什么才是勇敢。这部电影获得了人权奖,理所应当。
这个关于种族关于教育平等关于希望的电影,对于当下中国争吵中的异地高考话题,我以为大家可以有所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