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严复翻译《天演论》,第一次引进了进化论,中国没有宗教的困惑,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八字方针很快深入人心,达尔文的进化论固然很少有人去读,这本达尔文门前走狗赫胥黎的书同样无人读,不过进化的思想与国人的思维锲合程度确实很高,而且很自然扩散到更为广阔的领域,这个放在当时中国被列强欺辱的大背景下,家国情感强烈的读书人感受尤深,进而通过教育影响更多的人。竞争是好的,这在很多人心中都是认同的,经济学的鲶鱼效应就是很好的证明,由于对竞争的认同,中国有了三十多年关于市场经济的改革,才有了中国高速发展的壮观景象。
然而,凡事有一个度,竞争依然有一个边界,自然竞争依托自然规律,这是一个中立的规则,没有一个物种可以操控,而人类社会的竞争则是依托规则,而人类社会的规则往往会基于对人性的了解而不断修改,于是有了人类史上各种景观。
最近看电影《夜行者》,再次感受到竞争的边界问题,电影的港台名字《独家腥闻》其实更接近电影的真实意思。这是一部关于新闻的电影,涉及到新闻业的商业竞争,也涉及到新闻伦理,当然也包括新时代开放的新闻模式。
夜行者是一群制作夜间新闻的人,由于技术门槛的突破,越来越多的人可以轻松进入到新闻报道中去,他们有个光鲜的名字叫做独立记者,当然这样的人成立的机构,也可能成为未来的路透社美联社。路易斯是新晋的夜行者,经过菜鸟培育阶段,渐渐窥到这一行的门径,然后他的新闻视频开始有了买家,当然他也开始奠基他的营销策略,虽然网络日渐发达,成名之路,依然需要借助传统载体,虽然这个传统载体其实不过数十年,虽然渐趋下坡,其权威性依然重要。路易斯面对的是最弱势的一个电视媒体,这使得他可能有机会,两个弱势的联合,彼此都有出头的机会,加上节目的负责人本身并不强势,她入行虽久,从未有过两年以上的供职年限,职业前景并不乐观。两个弱者的结合,不会打常规牌,也不能打常规牌,虽然说公平竞争,一个行业发展已久,格局已定,按照旧有的路数玩下去,新进的必然要有些不同的,钱是一个办法,这对他们不可行,于是回到收视率的核心,炮制耸人听闻。在一个海量信息的时代,信息爆炸意味着每个人其实处于信息过载的状态,从当年的《读者文摘》到如今的搜索引擎,都是信息精简的处理技术,没有人会看完搜索结果,也没有人能够深入几级页面去了解详细信息,标题党大行其道就是这个道理。今天天气很好不是新闻,在收视率的竞争之下,新闻价值不免被关注度套牢,而收视率代表的关注度,本身是庸众的反映,并不全然是新闻自身,电视收视率更多是消费价值的体现,这也是娱乐至死的必然走向。而新闻最终变成观众与新闻工作者不自觉的互动中被炮制出来,新闻最终与娱乐节目并无二致,一切以抓眼球为本,无论爆炸新闻还是所谓头条,在一个信息时代,大众接受被选择的信息,同时选择了选择的标准,成为新闻竞争的规则。路易斯最终等来了绝佳的机会,一次入室抢劫的事件,地点适合的他得以第一时间抵达现场,早于警方,并且拍到了劫匪的正面。这已经可以理所当然成为头条的新闻,被路易斯刻意隐匿一部分,随后他炮制了更大的新闻,并非捏造,而是新闻事件的发展走向,按照他的路子进行,根据自己的线索,他找到了劫匪,并跟踪他们,在他们进餐的时候,他选择报警,然后抢到了警匪枪战的火爆新闻,并且借机除掉了他的助手,这个一直在挑战他的年轻人,未来可能成为他的竞争对手。路易斯一炮打响,牛气冲天,成为成功的夜间新闻人,尽管警方有所怀疑,但是没有抓到证据,尽管好几名警察因此丧生,警方也没办法(美帝的警察好弱势?)。
路易斯的竞争策略很难说对错,虽然道德上有问题,但是道德本来就不可以要求别人的事情,虽然他其实是目击者,目击了犯罪现场,实际上从法律的角度,他并没有义务必须帮助警方,但是节目负责人在已经知道这是一起“黑吃黑”的案件时,依然有意忽略掉这部分信息,使得新闻更加赚眼球,同时导向不正常的社会判断,这是有问题的,当然她为了她的利益,为了她岌岌可危的饭碗,不拔一毛以利天下,看上去也合理得很。
对于个体的人来说,一旦被丢进竞争的氛围里,几乎不可能改变竞争规则,本事大的也就是在规则范围内闪转腾挪,尽可能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但是个别的个体获得更多的空间的前提之下,意味着更多的个体不得不在更为狭小的空间里“厮杀”,当竞争关系到生死,就会出现两个极端,一类认命认怂,任人宰割,另一类则是不惜一切代价,或者干掉别人或者被人干掉,前一类人大约觉得无望,后一类人则会陷入过度的焦虑,或者亢奋,总之都并非是一种好的情绪。人们也大都知道过度竞争不好,然而什么是那个度的边界,依然是一个无解,谁来判定边界,同样是一个问题。
《影响力》的作者罗伯特·西奥迪尼多年前从夏令营里面的竞争性策略看出了弊端,因为竞争,即使未成年人也缺乏合作性,同时因为竞争性关系,营员之间的关系显得紧张,夏令营的实际效果也就大打折扣。西奥迪尼对此作出调整之后,夏令营的效果从此改观。其实社会的竞争依然是必要的,但是竞争原则如果是干掉对手的话,竞争往往引发紧张的关系和焦躁的内心,同时因为竞争是绑定对手的状态,一旦失去对手,人心往往会迷失,失去驱动力。这种竞争还有一个弊端,就是往往会出现竞争挫败或者方向迷失,导致对于自我的全盘否定。事实上,由于竞争的状态,人们往往不断“提速”,以求在竞争中的领先位置,本来自我定位是在人群中通过别人的位置来实现的,随着竞争的加速,不断在别人的位置中希冀确定自我,结果只看到别人,在看不到自己(主要是不看自己了),最终迷失自我。
竞争的赢家通吃,其实是大众自己设定的局,大众自己认知的局限设定的坑,是人性的缺陷所致。去年与孩子聊到日本女科学家作假的问题,虽然说科学玩不得虚假,但是科学领域的竞争更残酷,一旦被人抢先,意味着之前的全部投入都会归零,现如今这种抢先发布消息的做法,在科学界也渐渐流行,科学是一个花钱的项目,钱是好东西,钱的进入,难免不带入资本的规则,于是竞争策略也会发生变化,规则的变化,优劣的判定也因此改变,而社会之复杂在于多种价值的存在,使得实际规则往往会受到多重因素影响,很难确定什么是绝对的致胜因素。
二十年前,AC米兰最为辉煌的时刻,创造了联赛52场不败,随着不败战绩的延续,队员们越来越焦躁,压力也越来越大,等到终于输给帕尔吗之后,全队如释重负,之后的比赛成绩依旧闪亮,球员的心理也更为放松,享受比赛,享受胜利。体育比赛的竞争在于可以输掉一场比赛,但是你不会输掉人生,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这大约是体育竞赛迷人的一个方面。
相比于这部电影颇为写实的新闻竞争,《大逃杀》这种杀人游戏的极端竞争模式,其实优胜者往往不是最优,而是最没有下限者,因为他们没有弱点没有漏洞,无所不用其极,作者大约不想让世界显得冰冷无望,才让男主赢到最后,而类似的竞争《饥饿游戏》则是娱乐时代大众选择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