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刷屏不断,各种热闹,终于在周末有了一个大事件,柴静的新作《穹顶之下》,关于雾霾的调查,在网上炸出了一个大大的动静。
这是一部几乎具备了所有必火元素的片子,柴静,辞职,雾霾,网络发布,都是切合如今这个时代的元素,大约两个小时的篇幅,也是这些年食品类调查节目的大尺寸规格,内容值得探讨,而传播上目前已然非常成功,至于后续的事情,其实已经不是柴静的事情。
虽然从来都不喜欢柴静,但是不妨碍我认可这样一部片子,是这些年非常优秀的新闻作品。不同于其他题材,雾霾是一个于我关联的内容,一方面这两年开始跑步,是否出去跑步受制于雾霾的发生,这是私人理由;另一方面,在我毕业多年从事的工作中,基本上都是与工业副产品打交道,这部分产品有相当一部分恰恰是PM2.5的元凶,这些粉尘收集下来,其实是非常好的工业原料,实际上这部分工作我们真的相去甚远,我如今工作的公司是欧洲很厉害的公司,工业除尘可谓强项,所以关于雾霾的成因,乃至于解决之道,我个人还是有所感受,这部分来说,可以说是以专业人士自居,当然我没有那种全局的数据。
与娘子看完片子,一边聊天一边出门,我说其实就是一个核心问题:中国未来以什么样的模式发展?虽然这些年开始淡化GDP增长,但是实际来说,依然还是GDP,如果想要采取高效低能耗的模式,国内现有系统如何支撑?欧美国家污染降低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制造业转移,没有制造业的中国或者说降低制造业权重之后的中国,如何安置就业?如何解决巨大人口的生存问题?这依然是横在人们面前的问题。
一个地区的发展,与地区的资源相关,也与发展水平相关。历史上人类最早的文明地带,也是最早的农耕出现地区,叫作新月沃地,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大量的植物被驯化成为如今的作物,成就了人类农业的开始,这个地方就在如今的中东,如今与人们联想在一起的无非是无尽的沙漠。中东的荒芜,很大程度恰是农业对于土地的过度透支所致,那个时候,没有肥料产业,不能改善土地,终至荒漠。而反向的例子则是薯蓣在中国的引种,使得原本不适合农作物的土地得以利用,从而实现了康乾时期的人口峰值,当然中国的水土流失也在那个时候开始加剧,这些年退耕还林可谓是一种环保措施。环境问题,说到底一直都是关系到发展,历年的气候大会总是争吵不休,也是这个道理,世界上从来没有万全之策,环境政策的调整,总有一部分得利,有一部分人受害,这恰是改变的难度。彼得·海斯勒,也就是中文名何伟的美国记者在他的《奇石》里面曾经谈到一段美国人的生活,那个地方曾经是铀矿区,曾经繁华富庶,由于数十年前震惊世人的三里岛核泄漏事件,除了核电站关闭,这个矿区也受到影响,当地人很怀念当年的“美好日子”,尽管他们曾经物质的暴露在核原料的辐射之下。
在治理雾霾的问题上,减排可谓共识,大家都觉得应该减少排放,但是落实到具体的操作,怎么减?减谁?其实就是一个问题,北京的采暖由煤改气,确实有效减少排放,但是升高的成本转嫁给居民,有单位福利的还好,没有的就只有自己背着,老人在家舍不得开,冻成一团的不是没有。
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中,中国创造了很多产量第一,这种第一不是一般意义的第一,而是绝对第一,我所在的建材行业,一直都是生产了全球一半多的水泥,行业颇为自豪,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生产那么多?那可是直接消耗基础资源!而且中国的水泥是如此的便宜,结果中国的房子还居然一点都不便宜?!
在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很多人一直都很介意进口,一方面营销会宣传进口原材料,另一方面生产上特别喜欢夸耀自主生产填补空白,这是一个分裂的市场精神判断。而另外一件颇为诟病的以市场换技术的做法,实际上并没有换来实际上的技术提升,国内企业管理的实际激励机制问题导致了反向淘汰,大学毕业到的第一家工厂,国企,引进的生产线,厂里最自豪的是把自动化改成手工,了不起的本土化,实现了用本地渣到家的原材料照样生产出合格产品,当然这个合格标准是中国标准,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虽然好一些,但是终究整个国家基础研究的实力局限,最终国家的核心技术能力有限,于是中国制造不得不沉积在产业链的底端。
由于国家制度层面的问题,这些成功企业的首要因素不是技术,而是那些能够吃透制度的人,精于技术与精于制度的人之间的合作终究难以长久,倪光南院士与柳传志的合作曾经是佳话,成就了联想的早期发展,最终却闹得不欢而散。国内市场的同质化竞争,恰是因为技术领域的短板,在中国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之后,一窝蜂投资成为一大特色,大拆大建成就了钢铁水泥玻璃陶瓷这些超级能耗项目,绿色能源之后,又一窝蜂投向太阳能,这同样是高能耗项目,中国在硅项目导致世界各地的反倾销,虽然有贸易壁垒因素,国内过大产能也是一个方面,而这也是地方政府GDP冲动的动力源泉。价格战永远是市场中的重要武器,但是价格战多少是要牺牲自己的,在产业链底端产能过剩带来的价格战最终等于贱卖资源,同时失去了技术升级能力,失去了生产效率,也包括生产中资源的利用率,最终不得不以破坏环境为代价。
没有谁喜欢雾霾,一年中偶尔的发生或许还可以接受,大范围的持续爆发,不说是不是影响身体,起码也影响心情,但是事情总是要落到实处,环境问题又是关系到每个人,仅凭几个人的意愿是不行的,环保组织可以指责日本人在海豚湾的行为,但是日本渔民自有他们的一套生活模式,如何协调妥协需要漫长的过程,最重要的是大家可以坐下来,把一切放到台面上说开,而这正是民主制度的要义。雷蒙德.贾雷德在他的系列书中提到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土著吃人,他的助手请假回家只是为了吃掉已故的祖父尸体,这是当地千万年来的习俗,别的地方也有,欧亚大陆也有过,只是我们的社会演变过程中放弃了,当初为何放弃,我们不得而知,也难以推演回去,但是改变总是要有充分的理由。为了别人的利益,放弃自己的某些东西,这是需要强大理由的。柴静可以因为孩子的健康关注雾霾,对于急需脱贫的人们,雾霾却并非他们首要关注的。
这些年工作中,接触到一个荒谬的例子,国际上趋向于将石棉定性为危险有害物质,逐渐禁用,加拿大出产全球最好的石棉,他们反对,于是这个国际公约始终不得通过,石棉禁用于是仅限于各国自己定政策。然而,加拿大在国内很少用石棉,因为国内反对声不小,于是他们出口,中国是下家。加拿大两面三刀的做法饱受诟病,于是把矿关了,又是中国人要接盘。中国反对禁用石棉的理由很好,关系到产业几百万人的就业,这是个问题,但是石棉水泥制品用的石棉差不多半数是进口,这又是了不起的国际主义精神病。即使不禁用石棉,只要归到危险品领域,其制造应用等等环节的成本就会攀升,所以一切的撕逼,最终都是利益的冲突。
柴静的片子制造了传播意义的成功,这个成功既好,也不好,这几天的评论也体现了这个问题,人们更关注柴静本人,而不是节目。毕竟关注节目容易,关注雾霾的操作难度大许多,捡容易做的下手,这是人性所在,这些年的改革也是这般进行的,动到利益的实质性问题,整个就是一个太岁头上动土,就像柴静的片子里所体现的,环保部门执法的时候,连证件都被人抢走,可是换到另一种场景,餐厅就老老实实装了空气净化装置,可见环保部门并不必然孙子,在中国虽然一次次说依法治国,最终法律无非是一个权力的玩物,这点柴静不是不明白,而是这样做了,节目连出头的可能性都没了。
很多年前,美国要禁枪,或者限制枪,民意调查支持枪支自由的步枪协会并不占多数,但是这个集体表达观点更坚决,捍卫观点的操作更强势,所谓的反对者很多只是“散户”,他们甚至是摇摆的,于是最后表决的时候,包括曾经遇刺的当时总统里根本人也都站在了步枪协会一方,这就是政治操作!
至于柴静的片子,逃不过新闻七天热度的惯例,人们最后依然会陶醉于柴静一部片子的成功学分析,雾霾还是依旧,体制依旧,发展冲动发展模式依旧,毕竟发展是硬道理,这一条恐怕已经渗入很多人的内心。过年去了粤西的化州,现成的发展模式,正在努力追赶着北上广这些中心城市的样板,学习这些城市的成功,也复制这些城市的失败,河北省的污染包围着京城,不过是京城污染搬家的另一种结果,本质上大家复制了北京城的发展模式,首钢搬家到了河北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