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从未在农村生活过的人,说农村的话题,着实不靠谱,算是有感而发吧。
把农村生活想象成田园生活,鸡鸣桑树颠,悠然见南山,这种文人式的浪漫,并不靠谱,何况陶渊明本人的实际生活也相当困窘,真实的农村还是要回到以农业手段的生存现实,文人的田园,无非是接近自然,不唯一依靠土地生存,才可能有那种美好的怡然自得。
在工业革命之前,农业是一个社会的根本,商业虽然重要,其重要性有限,农产品本身的特点限制了流转,所以商业的功效也就局限。不过从人类历史来说,农业本身也是一场革命,食物的数量有了保证,人类的生存危机得以缓解,在人与自然的竞争中,人类占据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从而带来人类社会的精细分工,手工艺者固然从中分离出来,更加需要有闲的思想者也由此产生。工业的出现,如同农业对此前社会的颠覆(人类因为农业而定居),工业完成了新一轮的颠覆,全球化始于工业革命,工业的产出效率把更多的人从土地驱逐出来,对于中国来说,改革开放是一场加速的工业革命,在短短几十年里完成了欧洲二百年的进程,这种高速推进,对于社会的冲击,既难以文字表述,也恐怕难以引发内心的思考,快到来不及想。
过年去了粤西化州,第二次了,距离上一次已经是九年之隔,当初的小县城,如今已然是高楼遍地,向着一二线城市的目标追逐,因为过年的缘故,漂流在外的人们都回来了,化州城区格外拥挤,交通各种意义的堵塞,不但汽车塞车,连我出去跑步,都会遇到交通不畅,总之繁华了许多,包括满街山寨味十足的KMC簇拥之下,还是有一家正版的KFC,当然还有苏宁国美这样的家电零售巨头落户,以及各大快递公司也都驻扎,这些都是变化,几年前只能靠邮政的窘况已经不复存在。
县城的变化,终究会影响到乡村,这种变化我未必真正理解,但是有所感受。正月初三,去农村吃了一回年例,这是一个地方风俗味道极浓的乡俗,挺喜欢的也挺伤感的。我只是匆匆过客,既不了解年例的过往,也没有体会全套年例,锣鼓声中虽然有些小小的激动,最终还是被伤感压过。活动的主角是年轻人,自古如此,如今并不例外,当一群杀马特的青年,兴奋地在传统中狂欢,传统悄悄被撕成两块。这些青年离开家乡出去打天下,其实很少能够再回来了,家乡无非是节日时想得起来的根,年例是他们撒欢儿的时候,是他们排解在外面漂泊所承受压力的时候,在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他们不属于这里,事实上,中国的农村几乎是一个青年缺失的空间,除了老人小孩,而计划生育带来了小孩的日渐稀少,留守儿童的寂寞,目前还达不到千头万缕中需要优先重视的程度,然而最近发生的几起儿童玩火引发的火灾,与此不无关系。同样一个简单的细节也证明着这个现象,在这个偏远的村落,过来的车辆有相当比例是来自珠三角,那些闯天下的人们过年的返乡之旅,如同化州城区的楼盘广告,也是主打返乡置业这样一个主题。
民以食为天,年例虽然包含了一系列的活动,吃饭依旧是核心事件,这也是我国的一大传统,吃吃喝喝中,一切得以顺利进行。餐饮工作从以前的自力更生,如今也走向社会化分工,已经包给外面的专业队伍,临近镇上的人们组成多个团队,小则三五人,带上全套的餐具厨具,以及食材,当然村里也可以提供部分食材,就像一个工程分包,而承包者同样来自乡村,他们的年就变成了为别家年例工作,当然还有那些少不了的货郎,他们贩卖的物品带来了城市里的流行元素,而对于方言地区,还意味着方言的侵蚀,玩具手机一遍遍唱着《小苹果》,几年前的拯救粤语并非玩笑。
本来交流的增加,必然带来各种事物的交融,无论商品交易还是文化交融,都不例外,汉朝扩张到西域的影响,同时也带来佛教进入中国,但是工业化进程不同,农村很难影响城市,加上神奇的户籍制度,从农村走出去的人们多数依然在城市的边缘。而这些走出去的,往往又是乡村中最为中坚的部分,他们多数的未来将是城乡之间的夹缝。传统的乡绅早已不复存在,维持乡村的力量没有了,建设者走掉了,乡村的溃败不可逆转,新农村的口号终究是口号。
自从工业化以来,全世界的农民身份都在发生变化,不再是从前意义的农民,乡村也不再是从前的乡村,这是一个绕不开的过程。无论叫做工业化还是现代化,抑或是城市化,本质上都是乡村社会的一场大变革,这个历史颇为久远的年例,如今也渐渐变得精简,虽然热闹依旧,却已经显得非常潦草,看不到过去那种历史积淀的程式,化州当地年例大过年的说法还是依旧,但是连这个如此重大的年例都在消解,农村或者说乡村的瓦解,其实是迟早的。而教育层面的城乡分化,甚至会拉大二者的差距,同时城市的价值会占据整个社会的主流位置,会进一步分化,至于那些飘在城市里的“风筝人”,他们的未来如何,我真心不知道,他们飘在城市上空,线头却还是在农村,他们两边都不沾,他们制造了全世界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他们却始终像一片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