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有一本关于未来的书,《第三次浪潮》,预言未来信息爆炸,这本书实际更早写的,随着改革开放进入中国,一时间确实大红。对于刚开放面对世界的中国人来说,当时已然有一种信息爆炸的感觉,各种信息汹涌而至,着实目不暇接,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在人们已经适应了打开国门之后的信息轰炸之后,渐趋平静,然后互联网来了,真的信息爆炸开始了!
人类历史可以有很多种解读,从信息的角度看,也是一种视角。通常认为文字的出现是文明的开始,从信息的角度看,文字的出现使得信息保存传递更为可靠稳定,尽管文字丧失了语言信息中的声音元素,终结了信息的口口相传,总体还是提高了信息的效率,人类以文明的方式加速发展,在信息领域体现的是信息量的加速积累,上个世纪初物理学的迅猛发展,相对论量子力学这样的前沿课题,相当一部分已经为中学生所熟知,古人的学富五车,这五车书本的内容折合成数字信号,不会超过一张普通光盘600多兆的量。(一部电影《教父》三个小时长度,在做数码修复的时候,扫描产生的文件足有18T,最终的蓝光盘到40-50G的水平,1T=1000G,1G=1000M,而这样的信息量,在数码时代相当的稀松平常。)
不过现代技术的出现,使得信息早已经不再局限于文字,尽管文字信息非常重要。摄影和录音技术的出现,信息技术多了新的载体,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让更多的人看到了京剧大师谭鑫培先生的舞台风范,而不再局限于西太后等少数高端票友。影像技术虽然促成了新的艺术门类,但是就本质而言,其初衷是为了记录与传播,而技术的发展,最终成就了如今的低门槛,一部手机搞定一切,互联网实现了人人时代,人人都是记录者,人人都是导演,人人都是传播者,而智能手机完成了每一部手机都是一个信息终端。
全球几十亿人口都是信息的生产者,也是信息的消费者,这个巨大的技术导致了一个非常大的挑战,信息过载,过多的信息导致选择困难,当代人面临的选择焦虑部分源于此,快餐店的蓬勃发展,便是由于都市人不得不面对的快速选择,在餐厅点餐则要耗时更多。
互联网初期,海量信息出现之后,就面临寻找的难题,搜索引擎应运而生,雅虎的发展便是正确地踩到了正确的点上,而搜索技术更高一筹的Google更是因此成为巨牛的公司。搜索引擎整体加速了寻找信息,降低了信息获取成本,同时也刺激了信息产出,进而对于搜索技术提出更新的挑战,不仅是搜索引擎本身,还有搜索者本人运用搜索的能力(比如关键词的设定)。
信息领域的这一变化,对于教育产生了巨大的威胁。我愿意用威胁这个词,是因为比挑战更符合实际情况。教育行业的从业者受教育程度极高,恰似这个高程度的教育,阻碍着教育的变革,对于他们来说,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们基本不会认为是挑战,这从老师们对于网络的反应,对于网络的态度,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尽管也使用网络,却很少认真思考网络本身,或者以更为广阔的视角思考网络以及人工智能,最多也只是当作工具,而且试图将网络变成驯服的工具。
控制论的创始人维纳从机器控制理论,看到了人的运行机制,在他看来,人同样是一台“机器”,他所说的机器不是传统意义的机器,而是有了智能的意义,人是会自我学习自我完善自我进步的机器,当然这也是对于人工智能的展望,对于人来说,则是体现那种对信息的回馈,如今这种过载信息的状态极可能导致人类自身的“死机”,导致这一问题的内在原因是我们教育的局限,是旧时代信息模式下的学习,学习是一件面向来未来的事情,过去的经验固然有用,却未必适合引导未来。陈平原认为现有的可汗学院慕课不能代替传统的教学,这没错,但是谁能肯定未来的可汗学院慕课就一定不能取代传统教育呢?古代教室还没有黑板呢!教育中的一个核心是思考,思考也可以理解为信息的采集处理,毫无疑问,新时代已然来临,我们需要新的信息处理能力,过去曾经倡导快速阅读,这当然是一种,并非唯一也并不绝对,一味的快速阅读,可能会错过很多信息。
微博微信一类媒体的出现,带来一个全新的挑战,信息碎片化的现象已然出现,不可逆转,而且实际碎片信息才符合人们的习惯,因为生理学心理学都已经表明,其实人很难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实际心理效率是下降的,人们会越来越面对碎片的信息和碎片的时间,那种完整的所谓全身心投入的学习工作,都可能不会再有,看一场电影还需要一个嘘嘘时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些细节对于学习教育而言,同样是不可忽略。这种新形势的出现,需要训练的是人们整合碎片信息的能力,而不是以屏蔽来实现整块学习。另一方面,知识信息虽然不是可以无限分割,终究可是可以分拆成无数的“乐高”模块,变成知识信息的最小“原子”单位,如何把这种“知识乐高”或者“知识原子”组合起来,才是新的信息时代需要掌握的能力,你不需要全部(做不到也没可能),需要的是组合能力,千变万化,每个人组合成属于自己的不同的知识体系,也就有了不一样的知识信息处理能力,当然也就导向了差异化的教育,回归到因材施教的本来。
过去数千年的教育学习都是在文字平台的,最多加上教师自身的言语和身体动作,而后两者作为教育信息资源不具备可扩散性,所以荷马时代的口口相传一定会让位于文字,于是文字教育形成了顽固的教育传统,但是 这种传统是彼时条件局限下的选择,并非必然。多媒体的出现,是教育的机遇挑战并存局面,当然现实的挑战在于教师队伍是语言文字教育环境中成长的,而学生则是多媒体浸泡的,多媒体更利于教育的体验式,后者可以被认为容易分心,但是从技术层面,意味着荷马时代的重现,孔子与学生的论语可以无数次重现,另一个角度的理解则是对于注意力提出了不一样的“带宽”要求,不仅仅处理语言文字信息,还要同步处理影像信息,需要面对更多的细节,这点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都是如此。现实情况是机器在处理信息上的某些优势,导致那些标准流程的工作,即便是智力活动,也是可以被机器取代的,美联社用机器人写稿子(一个季度三千篇质量稳定的稿子),亚马逊也有机器人写的书,在人与机器的竞争中,机器或许达不到人类的最高水平,却未必实现不了人类的平均水平,比如机器翻译,可以说人类未来教育所要面对的还是机器的竞争,学习机器所不能的本事,记忆计算等等固然是基本的智能表现,但是无论怎样的训练,其实不大可能超越机器,人类真正能达到机器目前所不能的恰恰是破坏,也可以说是创造。
电影发明之初,技术制约,是默片,没有声音,对于表演的要求更多是表情和形体语言,台词不重要,当电影转向有声时代,既是技术发展的必然,也是人们的必然需求。有声片时代偶尔可以玩默片,总体还是音画并重,一批演员因为台词能力限制,不得不退出,比如葛丽泰·嘉宝,中国的阮玲玉也是,阮玲玉的国语不过关,台词固然分散了表演的关注点,但是对于表演毕竟也提出了新的挑战,至于编剧,台词设计更是重中之重。电影的这个变化过程,我想对于教育是有借鉴意义,电影技术的进步使得电影可以表现得更为丰富,电影特效技术的成熟,才使得电影公司敢于一次投资拍三部《指环王》,这个三部曲也最终极好地重现了原著。电影可以说是信息时代很好的一个类比,音像质量的提高,不仅仅是感官享受,本身也是信息量的增加,此处省略一万字,对于影像技术并非搞笑,一些商业会议的演讲早已不再只是文字,而是辅以各种声光电技术,闲言碎语不须表,先放一段视频,这是真实发生于我们周围的做法。
信息技术的革命是真真切切的,人类社会的传承本质上也包含了信息的传递,教育本身包含着信息工程的全部过程,在人工智能上我们日益精进,而对于人脑自身的了解,则相当有限,更不用说开发使用。电影《依然爱丽丝》以一个语言学家的失忆为背景,语言学教授爱丽丝因为阿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逐渐丧失记忆,在这个过程中,她作为病患做了一个演讲,对病人,对家属,也是对医务工作者,她说:
诗人Elizabeth Bishop曾写道:失去的艺术并不难掌握。很多事情看上去都终究会失去,这种失去并不意味着灾难。我不是个诗人,我只是一个患有早期阿兹海默症的普通人,正因为如此我发现我每一天都在学习失去的艺术,失去了我的理智和方向,失去了物件,失去了睡眠,最重要的是失去了记忆!我会试着忘记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我一生都在积累各种各样的记忆,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我最珍贵的财产,我遇见我丈夫的那一天,我第一次拿着我写的教科书的时候,有了孩子,交了朋友,环游世界,都是我生活中的积累,都是我工作如此努力的原因。现在这一切都被剥夺了,你们可以想象或者你们也经历过,这简直是地狱,但情况还在变糟。我们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谁还能认真地对待我们呢?我们怪异的举止和笨拙的话语改变了他人对我们的看法,也改变了我们对自己的看法,我们变得可笑,失去能力又滑稽,都不是我们该有的样子,只是我们的疾病让我们变成了这样。和其它疾病一样,某种原因导致患了这种病,同样会有一剂良方将其治愈。我最大的愿望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下一代,不用面对我们正在面对的一切,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活着。我知道我还活着,我有深爱的人,有我想完成的事情,我责怪自己不能记清事情,但每一天我都经历着纯粹的幸福和愉悦,请不要认为我在经受痛苦,我并不痛苦,我在努力挣扎,挣扎着融入 挣扎着继续,和过去的我保持联系。我告诉自己,活在当下!这真的是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活在当下,不要被击垮,不要为了去掌握失去的艺术而把自己击垮。尽管如此,我会试着记住今天在这里讲话,这段记忆会消失,我知道它会消失,也许明天就会消失,但今天在这里讲话对我意义重大,因为以前那个雄心勃勃的我总是被交流的魅力所折服。感谢大家给我提供这次机会,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谢谢大家!
我把电影这段演讲作为结束,人类在千百年的学习中,总是努力学习记住,而最终的结果,对于个体而言,永远是忘却,各种忘却,即使不像爱丽丝那样失忆,生命消逝的那一刻,记忆也就归零了。信息时代的信息多到记不过来,而且从记忆来说,人脑并非是一个好的载体,人类文明史发明了各种机器,从本意来说就是把自己不擅长的交给机器,那么记忆这件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