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标题,觉得有点纠结,但是这是自己的真实感受。《耶路撒冷三千年》是去年推荐的书,亚马逊也重点推介,关于耶路撒冷的历史,很有兴趣,不过阅读的感觉并不好,一个是翻译的质量,一个是内容本身,真实的历史充满血腥纠结,如果没有足够的知识积累,这本书不是理想的读物,可以说非常不适合。大学老师做翻译工作,大都有学术成绩的量化部分考虑,同时大学老师有调动学生的资源优势,所以大学老师的译作往往有众包的成分,但是这种众包并非是译言这样的公司操作,品质全凭老师本人的学术追求,而这本颇为令人失望。
书本虽然令人失望,但是基本信息毕竟丰富,收获还是有的,毕竟这本书来自一个有名望的犹太人,蒙蒂菲奥里,他的家族曾经是犹太复国运动的支持者,这个家族得到过另外一个有名的犹太家族的支持,就是罗斯柴尔德家族,以金融闻名于世,当然很多中国人因为一本《货币战争》而知道他们,至于《货币战争》这本引用了大量的八卦花边小道消息以及没来由的反犹阴谋论,在这本书里面其实可以得到佐证。
作者是犹太人,所以对于耶路撒冷的写作会投入精力,这本书基本还是秉持了客观立场,从罗马时代的屠城开始讲起,然后追溯耶路撒冷的从前,一直讲到当前,前后三千年,跨度大,内容丰富,确实读着很有挑战性,大部分其实都记不住,就我个人来说,整个三千年的核心,最感兴趣的部分就是电影《天国王朝》所涉及的那段,萨拉丁的那部分,而一战以来的那部分,得益于最近读的《阿拉伯的劳伦斯》(这部翻译大赞)以及犹太作家阿摩司·奥兹的《爱与黑暗的故事》,读完这本书,与克林顿的推荐语相反,我一点都不会喜欢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历史固然辉煌,固然是人类文明的瑰宝,但是也不会有哪座城市,是这般的充满杀戮,那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历史回顾,怀璧其罪,一座城池因为神圣而被争夺,于是屠戮成为这座城市的标签。
在中东的历史上,犹太民族前后建立过多个国家,并非强大,而是在几个大国之间求生,虽然考古证明了大卫王所罗门的存在,但是就规模而言,其实远不能与他们的邻居相比,只是周围的文明并没有延续下来,他们在后续文明的冲击下烟消云散,倒是犹太人在近现代以来,逐渐在某些领域的成就,最终有了很大的话语权,于是抢了镜头。
犹太人的祖先究竟信什么?其实很难考据了,犹太教并非一直都有,当然这涉及到圣经的考据,本身有很多禁忌,圣经固然伟大,逻辑上毕竟不是无懈可击,也正是因为这个逻辑上的分歧,导致了圣经的诸多诠释,也就有了众多的教派。历史上,犹太教明确了在耶路撒冷的圣殿进行燔祭是最高规格也是最正统的仪式部分,同时末日审判也将在耶路撒冷进行,这使得耶路撒冷至高无上的地位被确立,在耶路撒冷行一件善事胜过别处千件,这样的理念如今想来很恐怖的。
犹太在历史上显然并不具备足够的军事实力,在古代社会军事征伐是很重要的部分,摩西出埃及记如果真实,则表明了犹太人被奴役的历史,巴比伦之囚则是更彻底的被征服,圣殿多次被毁,也多次被重建,这是古代犹太人的核心价值观。换言之,摧毁圣殿则是征服者最喜欢的,因为这样可以从精神到肉体实现征服,事实也就是如此。古代世界最具备军事和政治能力的罗马帝国,最终在耶路撒冷展开了一场屠城,也摧毁了圣殿,犹太人的圣殿再也没有能够重建,即使如今以色列完全占据了耶路撒冷,圣殿地区符号象征的意味更浓一些。这场杀戮的结果使得犹太祭司集团瓦解,犹太人从此对耶路撒冷失去了支配权,比较诡异的是帮助罗马人的就有犹太人的王族约瑟夫斯,他记录了这场暴行,也使得他名列历史学家的行列。另一方面,原本犹太教的另类,耶稣这一门派的弟子们开始西进,最终成为罗马的国教,这大概也是很神奇的一段经过,而耶稣在耶路撒冷被钉上十字架的经过,使得耶路撒冷同时成为了基督教的圣地。
这个阶段的耶路撒冷相对安静,随着罗马的分裂,基督教也终于分裂,说拉丁语的法兰克人有了神圣罗马帝国,是天主教,而已希腊语为基础的东罗马拜占庭,则是东正教,这个分裂尚不足以引发耶路撒冷的冲突,先知穆罕默德的出走,阿拉伯从此崛起,他们同样是圣经的继承者,他们在耶路撒冷建立了大清真寺,即使耶路撒冷不如麦加那样崇高,也依然是一块圣地,至此,耶路撒冷成为三教圣地,这在地球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曾有过的。神圣的耶路撒冷有着很多圣迹,还有很多圣物,这些崇拜提升了耶路撒冷无可替代的地位,也就成为了杀戮的诱饵。
穆斯林拥有耶路撒冷,就像历朝历代的征服更替一样,本身并不造成什么,阿拉伯帝国也并没有强求犹太人改宗,也没有怎么欺负基督徒,当然阿拉伯的扩张对于一些人来说,意味着威胁,特别是阿拉伯人从北非进入伊比利亚半岛(就是现在的西班牙,如今加泰罗尼亚人的种种民族独立纠纷就可以追溯到那个时候。),天主教会感受到了,教皇推动了十字军东征,耶路撒冷于是成为了极好的标靶。十字军的开篇是成功的,于是有了基督徒的耶路撒冷王国,此后欧洲的一些君主就有人保有耶路撒冷国王的称号,而电影《天国王朝》所展现的就是这一时期,库尔德人强者萨拉丁在那个时候崛起,一度夺回了耶路撒冷,电影里面的台词颇有寓意,巴里安问巴拉丁,W h a t i s J e r u s a l e m w o r t h ?萨拉丁回答:Nothing!接着说Everything!这个台词是今人设计,不过以萨拉丁当时身处的位置,内心里大约早就有所觉悟,一个城市的神圣地位,可以变成一股政治操控的力量,此后的耶路撒冷也在不同程度见证着一座城市在世界政治历史中充当的道具作用。
还是电影《天国王朝》在结尾的时候,巴里安以满城百姓的生命为代价,放弃了耶路撒冷,然后回到了家乡法国,在路上遇到了英王理查,带着他的队伍进行着新的一轮东征,这位英王以狮心王闻名(音译也叫莱因哈特Lion Heart)他在耶路撒冷击败了萨拉丁,不过狮心王并没能够凯旋还乡,回国途中被意外射死,他的弟弟约翰继位,同一个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在另一部电影《罗宾汉》里面讲述了后续的故事,那个时代产生了世界历史上影响深远的大宪章,既是后来英国光荣革命的基石,也是美国独立革命的思想启蒙。
耶路撒冷被基督徒占领了四百年,最终还是回到穆斯林手里,这与蒙古人的西征有关,而当地陷入更复杂的族群关系,耶路撒冷的地位依然重要,却也变成了一个更加值得操控的政治道具,当然为了生存,民族宗教也就不再是那么泾渭分明,更多的是交叉融合,一切还是利益为先,直到奥斯曼帝国崛起才最终告一段落。
在圣殿被摧毁之后,犹太人虽然没有从世界舞台消失,却不再那么显赫。犹太复国的实际行动在千百年里其实几乎没有,但是这种观念很微妙,始终存在,更微妙的是后来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与实际的犹太复国运动,期间颇有交叉,欧洲的反犹运动,特别是俄罗斯对犹太人的迫害,加剧了东欧犹太人向巴勒斯坦地区的移民和犹太复国运动的实际进行。一战肢解了欧洲的病夫奥斯曼帝国,帝国主义分赃的狂欢中,亚洲的中国固然受害(巴黎和会),中东的阿拉伯人和犹太人都很失落,这些都为如今的中东留下了隐患。
不过历史很荒谬,羸弱的奥斯曼在一战的加利波利之战让大英帝国损失惨重,五十万的兵力生生没能够拿下胜利果实。同样在两千年的历史里,犹太人从未展现过强大的军事实力,结果在二战结束后,以色列建国,却在阿拉伯联军的围攻之下,屹立不倒。最初的提议耶路撒冷国际化,以色列同意,阿拉伯方面不同意,一场军事行动,只是瓜分了耶路撒冷,约旦和以色列各占一半。在后来再次发动的战争中,阿拉伯人想要夺取耶路撒冷,结果反而丢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方英雄拉宾获得了给战争命名的权利,他以少有的简洁给出了“六日战争”,后来成为总理的拉宾在巴以和谈中重新提起了耶路撒冷国际化,不久拉宾遇刺。
耶路撒冷三千年的历史,与人类文明史其实是一样的,虽然具体的事件会有各不相同,在历史规律上却是惊人一致。政治是关于妥协的艺术,这个说法大致上没错的,但是妥协总是基于利益的权衡,利益并不绝对,往往此一时彼一时,而人类的文明时代从来不缺少肮脏,很多时候因为妥协而被得寸进尺,久而久之,不得不选择极端激进。以色列立国之初的军事力量可以说就是一群恐怖分子,他们执行了不少国际恐怖事件,等到以色列站稳了,阿拉法特和他的法塔赫作为弱势者的代表站了出来。而另外一点,人类历史上的所有冲突, 回过头来都很荒谬,特别是这样一些人的存在,比如信仰基督教的阿拉伯人犹太人,信仰伊斯兰的欧洲人犹太人,还有信仰犹太教的阿拉伯人欧洲人,这世界哪里是那么泾渭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