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是一个美好的字眼,没有谁真的反对公正这件事,但是落实公正之难,有时候则是代价巨大。美国内战与废奴有关,南北双方都为自由公正而战,都有充足的理由,最后代价巨大,六十多万人死于战争,比美国独立战争以来所有其他战争阵亡人数之和还多,这其中还包括了二战和越战。最近偶然看了电影《自由作家》,一个关于教育的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颇有触动,然后找来原作,也就是那位老师与她的学生们一起写的日记,内心再次有所感触。
故事起于二十年前洛杉矶长滩的威尔逊中学,学校以前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命名,这位曾经主持巴黎和会促成国联成立的总统,是美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位总统,也是当时自由主义的一面旗帜,学校以其命名,包含着颇多美好的理想。
加州是从墨西哥分裂出来加盟美国的,是一个多民族地区,是百年前华人的淘金之地,也是拉丁人美国梦的开始之地,1992年美国警察殴打黑人青年罗德尼金的新闻曝光,导致了美国史上第二严重的城市骚乱,最严重的是百年前内战时纽约城的骚乱。洛杉矶因为好莱坞称为梦幻之地,同时也保留了当代城市化的通病,巨大的贫富差,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
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人都会倾向于教育,威尔逊中学是公立学校,是公共资源,理所应当成为实现公正的工具,于是混校之后,曾经全州的模范高中,一落千丈,学校里弥漫着各种沮丧绝望。中国人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何况一个中学有了百多名问题少年,学校怎么办?人们固然希望用教育来弥补或者削平贫富差,但是教育本身的差异性,又该如何操作?有的学生教起来就是省事省力,有的就是费力不讨好,甚至于会置老师于危险之中,在教育考评中,谁会关注学生的巨大差异,带来的老师成绩的巨大变化?格鲁威尔所面临的学生,习惯上是可以排除的,她的前辈们都是这样处理的,选择放弃,没有什么可以愧疚的,教师只是工作,没有谁必须付出百分百甚至更多的努力,何况这些学生其实也多少放弃了,他们有的吸毒贩毒,有的带枪上学,很多人有过坐牢的前科,女生有不少有堕胎经历,而这些学生仅仅只有高一!!
然而,对于这些学生来说,他们当前自然有错,可是他们为什么走到这个错误的境地?他们生而贫苦,对此他们没有选择权,成长的过程中,他们始终是远离自由的,在一个以自由平等理念为基石的国家,却始终没有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这个罗斯福总统所补充的自由内涵,与他们毫不相干。虽然他们有权享有教育,在起点不足的前提下,他们根本就是被嫌弃的一群。不努力固然被抛弃,即使努力,甚至加倍努力,依然是被“排斥”的。人们习惯通过外在的东西,贴上标签,然后就有了想当然的因材施教了。这是组织效率最大化的做法,这在企业管理里面司空见惯,有着天然的合理性。学校,特别是公立学校,要消耗公共财政资源,那么自然也有绩效考核,于是学校的生源争夺固然合乎理性,即使不能抢夺,比如威尔逊不得不接受混校安排的时候,也非常理性地在学校设置了壁垒,尽可能不让那些“害群之马”破坏整个学校的业绩。在混校之后,确实有些学生离开,生源丢失是个现实,那么保全那些未流失的生源也就是现实理性选择。
全世界都有这样的教育制度设计,利用公立学校来实现教育公平,实际上由于公平本身欠缺一个真正明晰的定义,也不可能有一个广泛接受的明晰定义,所以实际的教育公平,远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格鲁威尔小姐的努力,对于她的学生们来说是找到了公平正义,对于她的同事们来说,则是破坏了规则,危及了教育公平。按照正常规则,格鲁威尔不可以执教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因为资格不够,由于学生们的诉求,她一直带到他们毕业。然而这最终变成特例,四年,一百五十名学生,格鲁威尔在中学的执教生涯达到顶点,也成为终点。
所有的制度都有刚性的一面,而教育本身有着太多个性化的内容,这使得依靠制度实现公平,其实不具备可操作性,一切的制度一旦成型,必然死板,而且制度一定是关注全局为先,也就是说任何个体都可以因为一个宏大的理由被牺牲掉。威尔逊中学的这群学生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老师有一个曾经从事民权运动的父亲,他们的老师并未被体制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美国的法律体系不是成文法,重点不是法律条文,而是法的精神,这使得美国制度始终能够因时因地,随时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