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借着亚马逊的秒杀,下单买了《白门柳》,这是二十多年前就想看的小说,只是因为历史题材,喜欢历史,好奇冒辟疆与董小宛的故事。当年没看成,后来也就少了动力,最近再版,动力也不是太强,连续读完《追寻现代中国》和《中国近代史》,明清之交的历史成为中国与世界的一个关键节点,小说虽然有虚构,毕竟可以带开一个视角,于是忍不住又下单了,买了Kindle并没有减少实体书的购买。
汉学家李约瑟有过一个疑问:为什么中国没有产生现代科技?科技影响了世界进程,中国最终落个落后挨打的命运,多少与此有关,但是这个毕竟只是现象,李约瑟的问题背后终究还是内容丰富,很难有终极答案的。
高考作文题,曾经有过一道穿越题,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朝代穿越。这个命题的技术问题暂且不分析,选择年代本身反映了一些价值观,各个朝代都有,都可以说出一番道理,很多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则是选择了宋代。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尚文的朝代,在军事上也是相对弱的朝代,即使开国皇帝是武将身份,也无法掩盖军事的不足,即使宋朝的经济能力很强。中国历史的官方历史按照朝代来编写的,与宋朝并列的先后有辽和金,王朝来说还有一个西夏,以及后来崛起并且灭了宋朝的蒙古元。宋朝的某种宽容,很大程度是因为强敌环伺,而即便如此,大宋王朝对于武将的压制也是很少见的,王朝成就了经济,却被军事拖垮,宋朝的军力不强,军费却不少,军队成为吸纳城市游民的一个重要去处,军队庞大的冗员,最终使得王朝覆灭。
回顾中国历史,唐朝可谓达到巅峰,盛唐之时的长安,绝对是国际化大都市,唐朝的各级部门也都很国际化,无论政府还是工商业,国际化程度很高,军队更是少数民族将领统领大军,无论是造反的安禄山还是忠于李唐的哥舒翰,都是少数民族,包括李唐王室本身还有鲜卑血统,那个时候的大唐帝国,说是民族的熔炉并不为过,当然现如今这个称号属于美利坚了。
中国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统一的国家,罗马帝国崩塌之后,欧洲再没有统一,而经历魏晋南北朝之后,中国重新统一起来,除了五代十国那个短暂的时期,统一是一个持续的现象。统一,带来的国家规模不仅仅是土地,也包括人口。人口问题直接需要面对的就是资源,尤其是粮食,明清之前,中国人口一直无法突破,就是农业的极限。各地地理条件不同,农产品产出不同,需要弥补的一件事情就是物资流动,这个离不开工商业,。这部分在中国一直受到压制,这种压制,可以体现在历史,在官方历史里面,商人的社会地位固然不高,商业活动也很少提到,《二十四史》基本就是一个政治权谋历史。
中国历史一直有一个王朝循环的现象,旧王朝覆灭,新王朝取而代之,然后一片欣欣向荣,等到巅峰,然后盛级而衰,然后一片衰颓的乱象,随后新王朝登台。这个循环其实是一步步攀升的,比如唐朝达到的高度就要强于汉朝,宋朝则要高于唐朝,这个一部分是巨人肩膀的效应,从王朝运转的逻辑,其实没有发生过变化,根本逻辑就是江山永固,一家天下。后面的朝代会试图纠正前朝的问题,但是会带来新的问题,解决不了,王朝覆灭。不过中国到了宋朝,真的已经有了新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在《水浒传》里面也有所体现:如何安置农业无法接纳的富余人口?
新王朝大都通过战争而来,王朝前期,人口数量相对少,吃饭的问题不尖锐,这个时候可以安心建设,整个国家会处于恢复期。等到王朝处于巅峰,人口也往往达到峰值,旧有的社会结构就不再适合,而偏偏中国政治传统向来缺乏变革的动力,历史上从未有过什么像样的成功改革。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面说过“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不过那只是岳阳,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改革终究半途而废,盛世欢歌之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意识到盛世之下的危机,而意识到之后的改革措施也未必切中要点,整个社会其实也没有准备好跳出农业社会。
《清明上河图》是一卷杰作,见证了宋都汴梁的繁华,也透露一个事实,以农业为主的中国,已经有很多人离开了土地,这些离开土地的人们如何为生?意识形态的关系,在很长时间里,我们都把《水浒传》里面的梁山,当作农民起义,无论历史上真实的宋江领导的这股子武装,还是小说里的一百零八将,这里面根正苗红的农民还真数不出来,大都是流民,也有一些土豪,王朝的所有改革措施,始终停留在农业。这些人虽然不是宋朝灭亡的原因,但是这些人是王朝的不安定因素,这些人最后成为颠覆蒙古元朝的核心力量,当然也因此成就了《水浒传》的问世。但是这部名著看到了很多人性中的很多问题,作者本身的经历局限,他看不到中国社会高层政治的运作规律,而梁山最终逃不过招安的命运,因为宋江吴用这些基层社会的读书人同样是粗鄙的价值观,只想辅佐所谓的“明君”,最后被政治玩死。
利玛窦来华之前,大明王朝基本是封闭的,与外界最大的事情就是防范蒙古的南下(后来变成满清),还有就是所谓的倭寇,其实是大航海时代伴生的海盗,也有沿海地区人们在海禁背景下的走私团伙,这些现实都未曾被正视,而江南繁华的工商业往往成为唐僧肉,成为权力压榨的对象,发生于苏州的群体事件曾经被作为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一个标志,是不是那回事,历史界没有一致的观点,不过中国基层社会组织的形成已经初见端倪。另外一个,曾经被一再讴歌的所谓农民起义,其实起义者少有农民,最多也就是失地农民,他们成为流民,生存压力下的揭竿而起只是动力,组织模式则是这种基层社会,包括江湖帮会之类的。水泊梁山是这种基层组织的最佳文学描述,他们的理想也就是“替天行道”,绝没有“彼可取而代之”,更不会有英国大宪章这种限制权力的理想,宋朝以后的王朝更替又恰好都是因为外部入侵,于是内部的问题,就被无视了,或者说没有被深刻分析。明亡清兴,一代知识分子确实有过深刻的反思,却始终跳不出王朝天下,跳不出君子小人的道德评判,更别提社会制度的深刻分析。明朝末年庞大的人口数量与农业的局限,于是李自成与多尔衮加上吴三桂等,几股力量就搞死了一个王朝。徐光启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明白人,也因为少有,也就少有人在意了。
康乾盛世,冲国历史最后的荣耀,其实不过是盛极而衰的开始。经历了明末战乱之后,社会渐趋和平,美洲引进的农产品提高了粮食的总产量,新物种利用了原本不适宜的土地,使得养活中国人的技术瓶颈得以突破,中国人口也实现了质的飞跃,这个盛世欢歌的年代,有了三亿多的人口,却没有多少职业可以从事。白莲教本就是民间社团,这种基层组织与基层政府一向互利互惠,只不过随着生存空间的缩小,彼此终究会冲突,白莲教起义涉及到很多地方,清朝政府花了很大代价终于摁下去,经济基础也是很受伤,大英帝国接下来的不妥协,终于使得坚硬的瓷器碎了一地,太硬的东西其实很脆的。
很久以前,狮心王查理是十字军东征的功臣,是他夺回了圣城耶路撒冷,而就是这样的国王,回国途中会被绑架,会依靠赎金才得以脱身,这个君主没能够回到本土,死在半道上,国家的财力很受损。他的弟弟继位,想多收个三五斗,结果贵族们群体反对,较劲的结果,成就了英国历史上的大宪章,限制国王的权力,但是法律不会只限制国王,没有指名道姓针对特定人群设限的法律(其他国家除外),这部大宪章在此后的数百年摇摆不定,经常有人想要废掉而未遂,而这个最终成为限制一切权力的起点,最终成就了英国历史上的“光荣革命”。这是一种自发的自治行为,也是公民社会最早的基础,这一点中国社会从来不曾出现过。儒家理念说君子不群,讲不党不群,反对结党营私,而实际上却无休止地陷于党争,而且更可悲的互相之间的争斗,同时不约而同邀宠于最高权力,如果都搞不定的,就变成黄巢,变成洪秀全,砸烂一个旧世界,复制一个旧世界,永远在乱治之间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