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青蛙,是一个比喻。青蛙到热水里,会有一个强烈的求生反应,会跳出来,但是如果水温升得足够慢,让青蛙觉不出温度的变化,等到青蛙熟的时候,青蛙也不会做出反应。现实中大闸蟹的吃法便是如此,凉水锅里,小火升温,等到蒸熟,蟹钳子蟹腿完好无损,如果大火蒸煮,那么螃蟹会挣扎,结果这些钳子腿儿什么的就会脱落。
不过温水煮青蛙虽然是比喻,还是有一些考据癖的人真的去做实验,青蛙的弹跳能力相当不错,只要有足够的反应,跳出锅里并不是问题,关键是什么时候做出反应。于是不同的升温方案进行比较,借助现代科技,升温的控制水平比较容易达到,于是当水温的变化几乎无法察觉的时候,青蛙逐渐适应更高的温度,等到要命的温度时,青蛙终于没有能力跳出去了。
寓言式的论断,最终变成了一个科学实验,这个过程很有趣,这个语言的最终证明,反过来照见了人性的种种可能,这则寓言本来就是说的人,而不是青蛙。人类是自然界最具备适应能力的物种,也因此成为地球上最为强势的物种,人类这种优势,用一句中国话来形容,颇为形象,叫做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是一种优点,代表着一种适应能力,但是在生存哲学里,过分强调这种柔韧性,也存在着渐渐丧失底线的风险。纳粹的崛起,是人类史上的一场灾难,希特勒和他的追随者们留下了人类史上的一场大疯狂,也是一场大灾难,他们不是一夜之间崛起的,他们对于世界和平的威胁也不是一开始就显现的,希特勒本人甚至有机会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如今说起来臭名昭著的慕尼黑协定,在当时的评价也相当正面,英国首相张伯伦回国,得到了热烈的迎接,被当作外加上的伟大成就。希特勒与他的纳粹党徒们利用一些大家关注的事情,逐渐升级,逐渐清除反对意见,等到穷兵黩武之时,就已经没有什么声音能够阻止他了。
对于二战的反思,很多人都想到了那么充满理性的德国人,为什么就没有能够阻止希特勒的第三帝国?若是换一个问题,为什么以理性著称的德国人偏偏是唯一的一个两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真的没有人认识到危害吗?历史的回顾来看,并非没有,个人的睿智挡不住庸众的疯狂。
知识精英看来,所谓庸众体现了群体的愚昧,如果从勒庞的《乌合之众》来分析,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人是理性的,有精致的利益算计,很多时候,变与不变,总是涉及到利益的算计,是功利主义的基础,置身于群体中,率先求变的风险本身就大,如果再加一个“枪打出头鸟”的做法,变的风险剧增,而收益则是未知的,这个时候主动求变的动力会衰减。当内部动力缺乏的时候,变化的全部动力就是外部刺激了,而外部刺激如果变得非常缓和,非常缓慢甚至感受不到刺激的时候,人还会有变的动力吗?在一个群体里,无论什么指标都会存在一个数理统计上的分布,对外部微小刺激敏感的人群,在分布上永远都是极少数,而这种刺激因为微小,往往很难发现,个人的感觉也往往无法证明,所以敏感的哈耶克总也辩不过凯恩斯,不过多年后的事实倒是真的见证了哈耶克的先见之明。
因为微信的推荐,看到郑也夫的新书《吾国教育病理》,立马收入,郑也夫是我喜欢的学者,媒体上看过他的文字,电视里也看过他的节目。在中国谈教育最为著名的学者或许是杨东平,郑也夫主攻的专业是社会学,但是教育毕竟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部分,站在社会学家的眼光看本国教育,自然与纯粹的教育专家谈教育有着大不相同的味道,而剖析教育病理的出发点,意味着要从一个更广的视野去看,也要深入腠理,才会发现真正的问题,非常好的一本书!
教育无所不在,无论关心还是不关心,生活处处是教育,这点我深信不疑,当然很多时候我们纠结的往往是狭义的那部分,也就是学校教育。中国的学校教育从小学到大学,甚至扩大点包含幼儿园,一向都是全体人民吐槽的话题,是一个几乎没有满意度的槽点,这点其实全世界都差不多,教育有很大的影响力,使得全体民众对于教育有着极大的期望值,也就导致对于教育的诸多不满。对于中国教育,批评者会认为是全世界最烂的,当然这个参照系是针对发达国家,比照吃不饱饭的索马里人民也没有太大意义;而教育管理部门则经常释放出一种信息,中国教育是全世界最好的,依旧是那种伟光正的自负。郑也夫有专业背景,在大学当教授,以学术的态度分析中国教育,其认识的深度广度自然有着专业水准。我个人从孩子上学开始写帖子,写博客,一路而来,对于中国教育有着诸多不满,也期望从夹缝中走出一点生机,也期待教育能有真正的改变,九年了,第九个年头,变化是有的,方向是令人失望的,而郑也夫的新书,印证了我很多一直凭着自己的直觉所得来的结论,更为沮丧的是真正的改革,近乎不可能,尽管最近各地出台了一系列针对教育领域的变革措施。
对于中国教育的种种问题,很多人会认为批评是容易的,拿出解决方案才是真实的,郑也夫的方案就是“分流”,这与我多年前写《教育杂感》的时候感受一样,别把教育太当回事。这事儿谁都明白,可是谁都没有勇气去做。战国时代,秦国坑杀四十万赵国战俘,活埋!这坑是谁挖的?就是战俘们,生死之交,并没有奋起反抗,每一个刨坑的都期望得到豁免,或者反正都死一块儿,就是这样子了,有什么办法?这一句疑问是很多人心里都有过的,设想我们是其中一名战俘,该做何处理?
柏杨写《丑陋的中国人》突出了中国人“一盘散沙”的劣根性,其实这与民族性无关,美国经典电影《正午》里面也是这般,小镇面临土匪的威胁,只有警长一人孤身奋战,数量的优势随着碎片而消解。中国社会结社依旧是一件风险巨大的事情,这样的前提下,个人无法撼动制度,甚至不得不与制度妥协,等到N多年过去,便是齐天大圣,最终也乖乖地成为斗战胜佛,自由的个体变成了体制的一部分。
杨东平陈丹青他们都推荐了郑也夫的这本书,我也愿意推荐,但是这本书真的令我沮丧,甚至有点无望,郑也夫所说的众多症结病理,连我这个不专业的人都看到了,整个教育体系里的人,他们真的就不知道?反正这水温还能接受,只当泡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