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扰电话多了,其实也习惯了,在一个自由界限不明的国度里,我宁可接受骚扰,当然电话是可以挂断的,起码我还是可以选择拒绝的自由。昨天接到电话,话筒里传来语音(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你就是促销什么的,起码也用真人,用技术过头了。)“马云说”,我甚至不等第四个字就挂机了,并且立即把该号码拉黑,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憎厌马云。
中国拥有全世界最多的互联网用户,这是人口数量的优势所致,在互联网用户中,以家庭为单位计算,不用淘宝的恐怕很难找到,而与淘宝相关的一号人物自然非马云莫属。在中国互联网形成BAT(百度阿里腾讯的打头字母)三足鼎立的环境下,代表阿里巴巴的马云自然有着呼风唤雨的实力,马云在互联网甚至互联网以外的任何一项投资插足,都会引发业界的讨论,甚至争论,也会导致同行的紧张焦虑乃至恐慌,无论怎么说马云都是一个成功人士,大大的成功人士,甚至总理开会都会有所褒奖。
马云肯定是了解中国的人,这点我毫不怀疑,但是依然无法消解我对他的憎厌,当然这是一件互不搭界的事情。
世界上最顶尖的互联网公司,无一例外,在中国都铩羽,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巧合,也有一个最泛滥的理由:了解中国的国情。中国第一代互联网的创业者一般是海归,还有就是国内生长对于互联网充满热情的人,前者如张朝阳,后者如丁磊,他们的搜狐和网易如今都已经过气,虽然还算强大,未来如何,都是变数很大,而与他们同期的创业者大都湮没在飞速的互联网编年史中,再度崛起的大约只有周鸿祎和雷布斯雷军。至于那些国际互联网巨头,其领军者或者说核心管理团队,大都以海归为主,他们熟悉全球化国际化,但是往往抓不住中国在改革开放的外表下那个封闭的内核,那个真正的草根文化,农村包围城市,其实是一个屌丝逆袭的经典范本。
秦始皇一统中国,此后两千多年,虽然分分合合,大一统是中国的主题,儒家礼制也是这个统一帝国的体制基础,垂直金字塔的社会结构在这种超大国家必然造成高度差,而且处于底座的人数会众多,屌丝逆袭的诉求,其实是很多人的追求,这一点从传统戏文里面清晰可见,金榜题名,就万事大吉,戏台上两边一个是“出将”,一个是“入相”,而实际上状元到为官,还长着呢。当然民间的教诲更为简洁明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从屌丝到高富帅,很清晰的追求,所谓有上进心便是这个道理,而秦始皇之后的第一个成功王朝开创者刘邦,就是自这样的一个范本,而且刘邦的团队显然对他进行了成功的包装,与其相反的就是后来的曹操,缺乏成功的包装营销,结果在历史书里被抹黑了。
早期的帝制不大合理,特别是魏晋以来的门阀制度,关闭了屌丝逆袭的大门,几乎不可能,例外的是南朝宋朝的开国皇帝刘裕,作为东晋的大将,从小兵做起,依靠军功冲上来的,但是这种模式意味着靠武力手段,社会制度中的上下流动依靠暴力手段,不是社会的福祉,于是隋唐之后,有了科举这种新式手段,当然也遭遇抵制,比如唐朝宗室李林甫(成语口蜜腹剑的出处就是他)主持科举,就一个不录取,人家要保持精英队伍血统的纯正,拒绝下层人士的上来,那年倒霉催的就有杜甫。才华过人的李白倒是不屑科举,不过走门道的“邪路”,他也不大顺当,与当朝同姓,也没使得他多么发达,当然这二位官场的不成功,倒是给中华文化留下唐诗双子巨星,他们是世俗意义的失败者,所谓不会做人的一种样板。
作为文化主流的儒家教导做人,学问大到苏东坡这般的终究也就是一个“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苏大学士究竟是会做人还是不会做人呢?王安石上台,他反对;司马光上台,他也不站队,两头不落好。文学上,苏东坡是成功人士,作为文人理想,治国平天下,苏东坡则是莫大的失败者,至于升官发财什么的,更是与他无涉。
中国教育就是这样的一个精神分裂,教育里面大肆鼓吹的这些牛人们,按照世俗的尺度,其实都是混不开的Loser,中国关于成功的定义其实就是四个字:成王败寇,所以这么多年,关于毛的神话屹立不倒,以成败论英雄,以结果断定一切,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所谓不拘小节,真正的原则就是不要死守原则。
前些年,梁从诫先生去世,回顾他们梁家,有一个说法,三代都是失败者,从梁启超到梁思成,再到梁从诫,都是Loser,以结果来论,他们想做的事情都在有生之年未遂,项羽之后,中国就再也没有“失败的英雄”这个说法,中国也没有英雄崇拜的念头了,我们早就进入文明,告别蒙昧,英雄崇拜是远古人类的事情,所以失败就不再是英雄,失败就是shit。
中国历史的大一统成就了国家民族的“一统”心理,国家管理中“一统”的理念,最终变成了一刀切的极致管理,一直以来,个人主义都是被压制,甚至是被否定的,现实也是个人的空间会很狭窄,一人得道,就要承担鸡犬升天的责任;当然一人犯错,也有可能承担株连九族的风险。历史留给个人的机会不多,所以所谓的成功者往往都是了不起的机会主义者,而这类人通常是“识时务者”,是“俊杰”。
于是理想主义在这个伟大的国度里是被笑话的,甚至于是用来被制作“人血馒头”的素材。人性没有民族的区分,没有什么高等的民族,也没有什么卑劣的民族,中国人的某些“丑陋性”或者说“劣根性”,其实在全世界都可以找到,并不是我们所特有,有些当然是我们自己的历史教训而来,我们被历史驯服驯化,那只是我们的问题。北大的钱理群教授曾经批评说我们培养“精致功利主义”,这是中国千百年成熟的政治教育而来,马云自然深得其中三昧,这也是我极不喜欢他的理由,中国式的成功学,马云铁定是一大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