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同桌从未谋面,却从未有过时空的距离感,很多问题常有共鸣,甚至还会有默契,我们之间最大的交集或许就是阅读,不是有相同的阅读,而是有差不多的阅读输出,读不一样的书,最终却是殊途同归,这篇依然是应同桌邀请。
我现在知道自己的大脑虽然还是比较厉害,上比赛场合还是远远不够的,比如《最强大脑》这样的节目。在江南长大,得益于那里的民风,启蒙阶段就被教育要好好读书,加上老爸这样的大学生样本,总是有示范效应的。父母不在身边,真正能够给自己启蒙的其实还是邻家的大哥哥大姐姐,于是在上学之前就识字了。我是提前上学的,没到入学年龄,学校就在家对门,老师也大都认识,那时候户籍年龄啥的,也不是特别苛刻,奶奶为了增加筹码,说了一项我彪悍的能力,把小学一年级第一册的课本背下来,除了拼音,当然是宁波话。
背课本或许算不上阅读,不过在背诵记忆方面的这种天赋,使得我在以后的上学之路基本一马平川,顺利得很。老家虽然重视读书教育,但是也有古板的一面,比如反对读闲书,与课业无关的书都是闲书,都在禁止之列。不过在小学低年级,适合的读物固然没有,识字数量有限,羡慕大姐姐们看书,却也没有特别强烈的阅读冲动,毕竟玩才是头等大事。小学二年级暑假,语文组词作业,这个作业大约现在还有,对于我影响终生,那本1971版的《新华字典》不但搞定了作业,而且使我突破了识字,暑假结束,《新华字典》里面念不出来的字已然不多,此后语文考试拼音从不丢分,包括后来的英语语音部分也是。
真正的课外阅读始于三年级,老爸寄来几本书,科普类的,比较清晰记得一本讲蜡烛的,还记住了一个名字,法拉第,后来知道那是伟大的科学家。在学好数理化的年代,这种我们爱科学的书,还好是正书,此后老爸寄书是一件颇为期盼的事情。七十年代后期,出版业开始起步,大量的所谓"毒草”解禁,新书上架,排队抢购是常事,这些书大都要成人一些,小学生无缘参与,主要还是能力上的。那个时候,反反复复最喜欢的书是《电影的秘密》,讲述电影制作的科普书,除了现在电脑特效的部门,传统电影技术的细节大都涉及到了,这点在我若干年后淘碟的日子里,影响了对于电影的口味和看电影的习惯。
早年的阅读,大约会影响人的思维习惯,科普类作为阅读启蒙,也确实成就了一个理科男的思维模式,喜欢分析,也乐于分析,老人们说法有点书呆子,有点钻牛角尖。
对于我自己来说,自己选择的第一本书,是林汉达的《西汉故事》,林汉达的其他几本历史普及书后来也买了,再后来曹余章应少儿出版社的邀请,写了其余那些朝代的历史故事,合并成为一套至今依然著名的少儿历史书《上下五千年》。那年四年级,换了班主任,换了语文老师,却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感谢的老师,我们毕业不久,她就退休了。那时的班会课,她给我们讲故事,岳飞的大鹏转世(《说岳全传》的开篇),狄青与包公的文曲星武曲星换头下凡(《万花楼》的开篇),总之学校旁边的剧场上演什么戏,就可以讲什么故事,传统戏文与历史的交汇在课堂上,这几本书后来我都看了,引导我对于历史的痴爱迷恋,若干年后,我把这些故事讲给了上幼儿园的娃,这大约是另外一种传承。
连环画是那个时代的辉煌,很多名著的入门,我是始于连环画,之后才接触原著,比如《三国演义》,手头买过很多连环画,后来被姐夫抄走了,这些册子如今在收藏市场价格不菲。那时候,因着连环画的缘故,男生大都喜欢三国故事,还有人摩画的,画画这事儿我不开窍,对于故事的兴趣更大,于是连带着去看戏,包括戏曲片,那时候很喜欢河南豫剧的几出三国戏,《诸葛亮吊销》《收姜维》什么的,申凤梅是我记住的名字,严格说那是越调。后来《群英会》上映,那是马派名作,没买到票,失落得很。(后来听马先生的唱段,真心觉得很美,只是后来的心躁狂,总也静不下来好生听下去。)
改革开放之初,人们的阅读热情很高,后来知道这热情始于更早的九一三,只是那时更为隐蔽,书的流转比较困难,那年月有一个词汇:手抄本,电脑时代只需鼠标一点的活儿,在那年月却是体力活儿,随着大姐姐们看了那时著名的手抄本(其实已经正式出版,冠以“内部参考”)《第二次握手》,这本书也拍成了电影,女主的原型部分是物理学家吴健雄,知道这个名字已经是高中的第一堂物理课了,那年1984。那些书毕竟是大人眼里的“闲书”,于是总是有点“偷读”的状态,如同当下孩子偷着上网一般,在家里学校都是偷偷看,至今回想起来,看过最罕见的一个类型就是分镜头剧本,除了专业从事电影的,大约很少有人看过,那时有个同学家里是电影公司的,搞来一些分镜头剧本,油印的,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热映的一部电影《海囚》,华工被贩卖到美国的背景,与法国贩奴的电影《塔曼果》类似,男一号邱建国是武术冠军,有“南拳王”的称号,多年前已然去世,正值壮年,颇为遗憾。读分镜头剧本,颠覆了当年电影杂志刊载的电影剧本,后来中学学到《唐雎不辱使命》一节,还曾经模仿着写过剧本,能力不够,废掉了。
历史书看多了,有一点不是很好的倾向,有点复古,也有点向往士大夫的清高,老爹终于来干预,关于历史的阅读暂停,何况面临中考。中考的结果如愿以偿,离家住校,可以撒欢了,更幸福的学校附近新开了一个书店,两层楼的规模。那个时候,书价开始上扬,买不起书的呼声开始出现,“偷书”成为一种风潮,如今风头正健的不少文化人都有这般经历,我没贼胆,也就是林海音小时候的“窃读记”,上书店读书,一本书看久了,有时候店员会干涉,于是不停地翻读不同的书,这成为节假日重要的生活。人到中年的老爸开始准备退休后的生活,开始屯书,买了一大堆翻译名著,社会上个体书摊开始涌现,更为畅销的武侠言情进入少年人的阅读书单,琼瑶三毛陪伴我度过了高中三年糊里糊涂的“恋爱”生活,长久来说三毛与荷西的距离,成为我认同的婚姻观,至于武侠的可读性,大概比较符合男孩子的特点,陪伴我的时间更长,在四十岁以后,居然把金庸的武侠重新翻腾一遍(三个版本,连载版,三联版以及最近的修订版),多了人生的体会,阅读的感觉全然不同了。
1984年,第一次接触电脑,第一次编写BASIC程序,自己学的,从书店里看书,作为一个数学很好的学生,各方面来说,未来选择计算机专业都是比较不错的,然而尽管喜欢,这些阅读的感受中,知道自己不是玩电脑的料,这么多年下来,依然如此。在书店的读书生涯否定了一个专业选择,也几乎确定了一个选择,中医,最终因为解剖课的存在,也因为对于医疗责任的看重,终于放弃,对于中医的阅读喜好,则延伸到大学毕业,然后渐渐淡去,如今几乎成为了中医的反对者。八十年代是启蒙年代,实际上出版物中最多的也是人文,所以在书店了读得最多的也是人文类,有的看得明白,有的则不明所以,偶尔会去偷瞄一下明清小说,那种几百字的,很黄不暴力,也符合青春期的男孩子对于性的好奇。
那年月,应试的压力已经开始上来,虽然一直读闲书杂书,大部头的已经没有时间能力,那是应运而生的文摘开始热起来,《读者文摘》(后来因为知识产权的因素,改名《读者》)《青年文摘》还有《海外文摘》是比较重要的文摘,加上报纸形式的《报刊文摘》,成为比较重要的阅读材料,这个浅层的阅读,有人或许不以为然,后来在大学里,接触到学术圈赫赫有名的《化学文摘》,知道文摘的重要性,而现在回忆,龙应台的《人在欧洲》系列随笔,最早还就是在《海外文摘》里面读到的。更重要的是长年的文摘阅读,特别能够适应碎片化时代,所以网络时代一开启,对于我来说,太亲切了,丝毫没有融合的障碍。
大学四年是颇为放纵的四年,全年级第一个逃课的,虽然也是有诸多的不务正业,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图书卡从未闲置。占座的事情从来不做的,要说占座,也就是寝室里的一个座位,同时确保了寝室四年永远有开水,即便八个人只有两个暖壶的日子里,全系的男生找不到开水一定会到这里解决。除了学校的图书馆,市中心的新华书店和外文书店也是必去的,依旧是高中时的阅读节奏,乱七八糟,比较明确的是放弃了当时喜欢的宋词和陶渊明,因为与专业无关,也与未来的职业无关,那时候阅读多少有点目的性了。然而兴趣是一个顽固的东西,大学四年影响最大的是一本最不靠谱的专业闲书,《现代乒乓球的技术》(大学毕业之后还买了一本,书名却淡忘了,这几个字反正是有的。),是国内乒乓球的元老们合伙编写的专业训练书籍,包含中国乒乓的历史,训练,还有一大堆技术分析,乒乓球成为我在大学里的社交,认识了很多人,但是从不参与任何社团。这本书没有提高我的乒乓球水平,却影响了我很多对于事物的分析思维习惯,影响了我对于乒球的热爱,也是我这些年坚决不看中国队各类比赛的理由。还有一本《美国梦寻》(中国友谊出版社出的,后来毕业后买了一本英文版的,是记者特克尔的那种访谈,英文书名Working。)是我认知美国的起点,当年读书的动机是为了学英语,了解美国背景。马基雅维利的书《君主论》是我一生遇到的最为重要的“邪书”,这本书在大学里九毛二买的,多年后逐渐释放出威力,让我认识社会,在当初我觉得还不如《韩非子》。大学中最遗憾的是到大四才发现藏在图书馆底下的外文书库,借了好多三四十年代的《国家地理杂志》,只是时日无多,只好看看那时的广告,学习那种巨简洁的英语。
大学毕业后的头几年,阅读处于了停顿,虽然在北京,阅读的成本不低,节假日还是会杀向王府井书店,阅读的目的性却过于强烈,为了生存而学习,直到1998年。那年孩子出世,那一年我开始上网。那个时候,《南方周末》有过一个调查,上网的人群阅读多,那时深有体会,为了在论坛上“打架”,大家引经据典,就要找书读,那是中文的书上网的还少,不是复制粘贴可以完成的,真的需要手打,那是真的有一种贫乏的感觉,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我的第二次阅读高潮开始起步,泡论坛写博客,这些都是需要素材的,有些地方可以潜水,有些地方光潜水是不行的。自信满满进入网络,然后是自卑,发现高人真多,然后重新认识,其实每个人高的一面罢了,最终无需膜拜无需仰视,平等相待,才会有思想的双向流通,物理学的势能,在思想领域同样有用。
以前写东西,还有点想混成自由职业的想法,如今早已没有了这份念头,纯粹是写给自己了,写的过程中,整理自己的想法,小小的有点分享的私心,同时变成了一种自我审视,写到不明白处,便是自己后面的阅读方向,为着自己的内心阅读,于是什么书单书榜也就无所谓了。十多年的电子阅读,也改变了很多阅读习惯,越来越喜欢阅读的交叉,大约与自己的思维发散性有关,在买了Kindle之后,纸质书的购买始终没有减少,亚马逊该高兴了。电子阅读对于我来说,突破了一些技术障碍,读到了那些传说中的书,那些现实中很难遇到的书。
这些年的阅读,有高大山的,也有没节操的,给自己的理由就是“读书无禁区”,重点不是读什么,而是你想什么。读霑叔的《不文集》荤段子不断,却往往是一乐,雅与俗完美对接的享受。就我自己来说,愿意把阅读的内容更为拓宽,不仅仅是书本,也可以是生活,是社会,人们不就这么比方“生活是一本大书”,阅读,说到底就是眼睛与心灵的对话。颜如玉黄金屋的比喻,我不喜欢,悬梁刺股的苦读,也没有必要。阅读是私人的,也是属于自己内心的,心有所思,就是阅读的起点,也是阅读的终点。
仗着自己的记忆力吧,这些年偶尔会对从前的书进行“复盘”,某些细节会清晰回忆起来,对应着四十多年的人生路,有着另一番感悟。前世界乒乓冠军郭跃华在回忆他卫冕冠军的时候,说当时想的就是小说《一块牛排》里的老拳击手,老郭当时面对的对手就是年富力强的蔡振华,而现在的我,也渐渐有了那种精细算计每一份体力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