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育的话题一直都很热,不说这门课的命名由来,基本立足点是母语教育,这点大概分歧不大,落实到细节,则是大相径庭,相去甚远了。鲁迅文章的退出是这些年的话题,而前教育部发言人王旭明这些天开出的处方:停止小学英语,改国学。王先生的微博也自然引发一番热议,只不过这么大的话题,用140字作表达,肯定会跑题,或者说言不达意,至于微博的传播机制,更是使得话题跑偏。
大陆语文教育,多年来鲁迅屹立不倒,以鲁迅在中国近代思想文学的地位而言,本来无可厚非。只是鲁迅一生著述颇丰,一生又经历了不同时期,其思想前后变化不小,一味用投枪、匕首、战士这类符号解读鲁迅,恐怕更多的是歪曲。陈丹青说鲁迅好玩,无论是我们,还是如今的孩子们,在课堂上决计是听不到这样的说词的,鲁迅作品搞成阴云密布的阵势,谁还有兴趣?社会上的诸多讨论,从未有人说过中小学教学对于鲁迅的曲解,而且可以说是有意的歪曲,如是,还不如撤掉鲁迅的文章。
记得我们中学阶段有一篇,鲁迅与梁实秋的笔战,也就是那篇著名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课堂上的解读,鲁迅何等犀利正确,然而我们始终无法接受。我是鲁迅的忠实粉,我也无法接受,那个时候,我搞到了一本教参,里面有梁实秋的文章,也就是梁实秋引发鲁迅这场怒骂的这篇,文笔委婉,属于林语堂所说的费厄泼赖的风格,点火的无非是说鲁迅收卢布。而这件事情,在当时我们都无力追寻了,那段左翼文学的乱事,很多年后通过别的途径得知,于是对于鲁迅的愤怒又有了理解。这些后面的故事,不在语文课里出现,不歪曲才怪。
我赞成把鲁迅的文章撤出来,不是因为鲁迅的文章不好懂,也不是鲁迅的文章“斗志昂扬”,而是大家都无法面对的理由:谁读懂了鲁迅?当鲁迅成为某种钦定的旗手之后,鲁迅自己都身不由己,鲁迅遗言“一个也不宽恕”不是有多大的仇恨,而是懒得分辨。一个思想大家的文章,向来会被多重解读,引发出不同的理解,这才是常态,一本《论语》,两千年来N多的注家,都觉得自己窥得门径,明了夫子真义,有这么简单?语文课如果没有多种理解答案,没有开放式的教学,本身就死路一条。
至于王旭明提出这样的观点,就莫名其妙了,作为教育系统体制内的人物,层级也不低,对于中国大陆的教育体系运行,显然应该更专业,把国学与英语的教学放在一个对立的位置上,这根本就一个不着调。语文的症结在于考试评价体系,把语文当作主课,理所当然,当成升级筛选工具,本身就变成了科举工具,即使把国学拉进来,最后也无非变成僵硬的八股取士。
而语文教育更严重的问题则是过多承担教化功能,这个特征有中国历史传统上的因素,科举制度就是一次彻底的不流血的思想清洗,读圣贤书的过程中,包含教化作用,还有部分则是学自苏联,现在想来“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说法,老师要担当改造人类灵魂?这个说法用不好听的词就叫做“洗脑”,很多人排斥中小学的政治课,那个太露骨,觉察到了,语文课则隐蔽许多。作家叶开对于语文教育的抨击,就点到重点了,那些课文肆意篡改名作,一般人是不会去质疑,也想不到课本原来如此可疑,毕竟阅读就是国人的一大短板,读闲书读杂书,在正统教育里面都是被排斥的,于是语文承担了“真理教”的功能。
很多人说英语教育损害了汉语教育,这个是想当然,国人花了很多时间学英语,本身就是英语教学方法的失败,把语言当成一门机械拆解的教学方法,本身就是走火入魔,而这种教学方法,同样在语文教育里面比比皆是,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把最僵化的一部分,当作考试的重点,而考试成为人生筛选的必须工具,绝大多数人敢不就范?于是洗脑工作就可以顺利进行。
我对孩子的语文成绩没要求,就分数来说,九年来从来不让人操心,我不要求高分,也别把语文的答案当真,你给这个答案的原因不是因为你认可,而是考试的钥匙是这把,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定要分分计较的话,孩子就弄迂了,会把脑子搞坏的。前年作文竞赛,作为校内唯一的选手进入总决赛,拿个最大奖,简直匪夷所思,说到那篇作文,大约是自己都觉得写得足够糟烂,然而评价尺度便是如此,讨好官方价值观,这点与八股作文无异。
网络对于母语的冲击,则是真切的,时代变迁速度越快,语言的变化也越快,这不仅是汉语,英语也是,二战之后的英语新词产生速度极快,字典的编纂根本就跟不上,这也意味着字典本身已经不能承担语言的终极判定。中国网络的奇异,则造就了另外一些别具特色的诡异词汇,这些确实对于母语有着极大的冲击,也可以说是破坏,但是这不是网民的责任,刻意的错别字是因为不知所谓的敏感词逼出来的,汉语的博大精深在这个层面倒是体现出来了。
国学教育,救不了语文,文化传统的很多实体被肆意践踏摧毁,文字记录的东西也就渐渐成了化石。况且历史上,同样有过篡改圣贤书的事情,朱元璋生生阉割了《孟子》,然后作为科举的“统一教材”,到末了,活该大明江山倒闭,谁让知识精英都忘却了“民为贵”这么基本的一个道理?
孩子曾经与我说:冰心的文章不咋滴,倒是鲁迅的文章很冷,很有趣。孩子的趣味受我影响颇大,这是一方面,但是如果语文课上可以讨论孩子提出的话题,考试也可以这样的话,那么语文课还有救,否则拉倒吹,国学只会变成另一种洗脑工具。